柳絮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聲音裡的擔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發悶:
“貸款?那豈不是借錢蓋房子?萬一……我是說萬一,到時候房子賣不出去,那麼多貸款該怎麼還呀?那可不是小數目……”
王大錘的臉色沉了下來:
“柳絮,我發現你真的越來越掃興了,你一個知識分子,思想怎麼就這麼老舊,跟不上形勢呢?這是以後做生意的大趨勢,沒本錢也能做大事,這是國家政策允許的!”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說:
“行了,你彆再說了!什麼賣不出去,肯定能賣出去!真是烏鴉嘴!”
柳絮看著丈夫氣急敗壞的樣子,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她默默地轉過身,望著遠處的海岸線,心裡卻打定了主意:床墊下那個藏著私房錢的存折,必須死死地瞞著他。
自從王大錘開始炒股她就覺得不對,日常裡就開始攢小金庫,還把一些以前的他送的首飾也藏了起來,那是她的退路。
海風帶著鹹腥味卷過來,撩起她額前的碎發,黏在滲著細汗的額角。
那腥味裡,還混著遠處工地飄來的塵土味,像一張無形的網,越收越緊。
1993年的春天,珠城的陽光比去年更烈,空氣裡飄著的除了海腥味,還有一股近乎癲狂的燥熱。
開發商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拿著“旅遊度假”的批文,在優質的海岸線上圈地。
紅線一劃,鐵絲網一圍,曾經趕海人踩著貝殼走過的灘塗,轉眼就成了“國際度假區”的規劃圖,即使還什麼都沒有就已經被炒上了天價。
在擊鼓傳花的炒賣下,期房價格連番上漲,海岸線附近的彆墅每平米售價突破萬元,遠超當地居民一個月不到300的收入水平。
有人算過,一個普通家庭不吃不喝,得攢三十年才能買個陽台。
可這樣的高房價反倒像興奮劑,紮得投資者們眼睛發紅。“越貴越漲,越漲越值”的念叨在酒桌上、茶館裡傳得比流感還快。
銀行的貸款櫃台前排起長隊,有人揣著假的收入證明,有人拉著親戚朋友聯保,隻求能多貸一分錢,好往這滾燙的樓市裡再投一點。
王大錘的彆墅項目剛打了地基,工地上的吊塔像根細針,紮在曾經養鴨的灘塗上。
他站在臨時搭建的工棚裡,手裡捏著剛批下來的貸款合同,嘴角的笑意比陽光還晃眼。
那些日子,工地上的水泥罐車排到了公路上,黃的、白的車屁股連成一串,排氣管突突地噴著黑煙,把路邊的野草都熏得發蔫。
中介們蹲在路邊的樹蔭下,褲腿卷到膝蓋,露出曬得黝黑的小腿,手裡的地塊圖紙比撲克牌還多,一遝遝地往人懷裡塞,“一個小時漲一百”的喊聲比海浪還密。
七月份,王大錘的“觀海一號”樣板間順利落成。
米白色的外牆貼著進口瓷磚,玻璃幕牆反射著藍天白雲,門口鋪著紅地毯,從公路一直鋪到玄關。來看房的人擠破了門,把樣板間的門檻都快踩塌了。
他站在人群裡,聽著“王總”“大老板”的稱呼,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麼風光過。
可到了晚上一看數據,下定的客戶卻是寥寥無幾。
王大錘相信這是暫時情況,等周邊建起來,房子就能夠賣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