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六月初一,長安已然進入了盛夏,知了如破舊的風箱在枝頭嗚嗚喳喳,灞橋之上綠柳成蔭,濃豔的墨綠色總算是給這酷暑時節帶來一絲絲蔭涼。
“我說三郎,你要喬裝改扮便自行扮去,為何還要拉上為父啊,你爹我又不在軍中行走,我裝哪門子行商啊?”
崔廷旭扯了扯身上的褡褳,頗有些不習慣。
“爹你也為我考慮一下唄,你千裡迢迢的跑到遼東又不是什麼隱秘事,任誰看見你回京了不得打量一下?
萬一要是不小心看見兒子,你說兒子怎麼辦?再說了,您好歹還是掌櫃的,某家還是腳夫哩,我說什麼了。”
“趟子手”陳楓轉圜道:“二郎莫要計較,某家覺得三郎說的對,還是小心些為好,畢竟能不露麵還是不露麵的好,畢竟偽造聖旨總不是好事。”
崔堯嘴硬道:“怎麼能說是偽造呢?正兒八經蓋著大印呢!”
崔廷旭一腳踹在陳楓腿上,罵罵咧咧的說道:“你叫堯兒三郎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順口叫我二郎?你他媽占老子便宜,當老子聽不出來?”
陳楓嗬嗬笑道:“二郎莫惱,叔叔錯了。”
說罷又擠眉弄眼的看著崔堯戲謔道:“是吧,三郎。”
崔廷旭沒理會那個潑皮,頗有些擔心的問起崔堯:“你說采花、野結衣和彩也香她們能適應大唐的生活嗎?”
“喲喲,名字記得挺清,從來隻聽聞由儉入奢易,還沒聽說過蠻夷進入大唐有誰不適應的。”
“這不是幾日不見,有些掛念嗎。”
“把心放肚子裡,有我姐姐看著呢,且讓她們在渡口耽擱一兩日,待某家辦完事,自可回家。”
“那她們能進了院子?”
“指定能啊,我給我娘找的侍女怎麼就不能了?”
……
……
崔廷旭扭捏道:“其實家裡的侍女不少了。”
崔堯隨口說道:“那就送到西市發賣了。”
……
崔廷旭愈發覺得自家兒子不夠貼心,且麵目可憎起來。
“行了,行了,彆打嘴了,再走四五裡就要進城了,我說掌櫃的,咱們還是注意一下稱呼吧。”
“行吧,陳鏢頭。”崔廷旭有氣無力的說道。
轉眼又惡行惡向的對著崔堯嗬斥道:“你這小力把忒不像話,人家都挑著貨物,偏你無事一身輕,像話嗎?老爺的銅子兒是白花的?”
崔堯翻翻白眼,順手將崔廷旭肩上的褡褳取了過來,掏出一壺冰飲子喝了個精光,順手又扔到了車上。
“誰家掌櫃的有車不用,偏生自己扛著褡褳,這般魯直,活該做不得大買賣。”
身後數十家丁頓時響起了一陣哄笑聲。
“呔!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眾人正在歡笑的道口,在這臨近京城首善之地,竟是跳出一夥匪徒來。
四五十號頗為彪悍的落拓漢子,手中扁擔、木棒不一而足,少數幾個拿著解手刀的精壯漢子,眼光毒辣的將走在頭前的崔廷旭三人團團圍住,一副打家劫舍的爛俗橋段。
陳楓不解的問道:“怎麼著?幾位好漢是不是囂張的過頭了?這可是長安腳下,幾位這是趕著投胎呢?”
崔堯與眾家丁也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幫匪徒,目光玩味。
崔廷旭倒是不在意,隨口說道:“陳鏢頭莫要太刻薄,都是闖蕩江湖混口飯吃的,風餐露宿的也不容易,不如某家做主,一人予二十文錢,就此彆過如何?”
此言一出,某些笑點低的家丁頓時笑出聲來,有的直呼掌櫃的大氣,亦有起哄之人說是再加點,二十文夠個什麼?不過是攤販上一碗麵錢而已。
誰知此言卻是戳中了彆人的痛點,那為首的漢子戲謔道:“一碗麵?諸位是哪來的鄉下商賈?如何知道長安的物價?爾等可知如今長安即便是最便宜的清湯素麵都要八十文起步,若是想要加個雞子,怎不得百文?
廢話少說,看爾等也是江湖兒女,我等也不為難,奉上百貫財貨就此彆過吧!”
崔堯卻是陡然鎖緊眉頭,於是越眾而出,裝作憨厚的模樣說道:“這位大哥,某家乃是長安人士,去歲外出闖蕩,眼下為這位東家做活兒。
敢請問,去歲某家離家之時,長安物價尚沒有這般貴哩,一枚雞子也不過是五文一枚,十文還能饒一枚,怎在大哥嘴裡怎得上了二十文哩?物價這般騰貴,百姓可活不起哩。”
那漢子見崔堯衣著樸素,可卻眉目清秀,體格強壯,不由得起了幾分親切,於是話中不由得帶了一份親近,說道:“小兄弟是鄉黨?倒是一口關中口音,不似你這位東家,一聽就是鄉下人。”
崔廷旭有些著惱,老子這是正經的清河口音,咋就鄉下了?五姓七望你懂不懂?千年世家你怕不怕?
崔堯自是沒有清河口音的,他自來到大唐,在清河地界也不過是呆了幾個月,而就是這幾個月,他的啟蒙老師沈鴻也曾是禦史中丞,一口流利的長安官話自是有抱負的官員之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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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說的是有抱負的官員,像崔廷旭這種三天打魚兩年曬網的選手自是不在此列。
崔堯當然不會怯場,於是熟稔的上前攀談起來,一時間倒不像是劫匪與過路商賈的相遇,反而頗有些閒話家常的意思。
陳楓悄聲對著崔廷旭說道:“二郎,三郎在作甚呢?以三郎與某家的武力,這幾個莊稼把式不過是手拿把掐……”
“喲,陳鏢頭何時有這般手段了?我怎麼不知啊,那一年是誰在塞北被兩個胡人攆了二裡地來著?”
“說啥呢,我怎麼還解決不了三、四個莊稼漢?”
“人家可是四五十號人哩。”
“三郎就是不動火槍,收拾幾十個閒漢,還能出了岔子?三郎可是鄂國公親傳……”
“我兒厲害和你有甚關係?”
“嗐,如虎添翼懂不懂?你就說我二人能不能收拾了他們吧,不扯閒淡,三郎這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崔廷旭聳聳肩:“他姥爺傳下的臭毛病唄,不做聖人就渾身難受,這幾個閒漢一看就不是道上的人,難保不是一時氣短才做了剪徑的毛賊。
我兒那是何等人物?以天下為己任懂不懂?碰上有人犯難了不得上去盤盤道?”
陳楓狐疑的看著崔廷旭,一言不發。
崔廷旭被他看的不自在,遂說道:“瞅啥?某家說的不對?還是你聽不懂?”
陳楓幽幽的說道:“老話說龍生龍,鳳生鳳,弟妹早些年是不是有過啥?兄弟也知道你時常不在家,難保……”
“滾你娘的蛋,就你這樣的,一輩子也彆想有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