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秋,八月初五,這一日白晝黑夜平分十二個時辰,俗稱秋分,位列二十四節氣之仲秋之末。
至此也標誌著大唐境內暑氣儘消,天氣的節點由熱轉涼。
曲江池畔的昨日經過一日夜的喧鬨布置,於今日辰時終於撤去了圍欄,取而代之的便是四周遍布的金吾衛,以及在外圍遊弋的靖安司與不良人。
往日進出無礙的曲江池今日儼然森嚴了許多,打眼一看,便知今日定是有高官顯貴要在此地盤桓,說不得身份還高的可怕。
可在辰時時刻,堵在曲江池人工修建的臨時閘口處的人,卻是一番稀奇的景象。
僧道凡俗,三教九流無所不包,隻粗粗看去,便涉及鐵匠、屠夫、菜販和農戶,間雜著某些格格不入的古怪職業者,讓人心生怪異。
人流中不乏華服博帶的勳貴,形貌高古的儒者,可在他們的前後範圍,亦有塗脂抹粉的風流窟主、手持幡牌的風水先生。
也不是沒有人提出異議,言說此舉實屬有辱斯文,可維持秩序的金吾衛卻全然不理,一句皆是陛下所邀之客就全部懟了回去。
你對陛下邀請的客人有意見嗎?那你找陛下說去啊,我等隻是奉命而行的牛馬,跟我們掰扯個什麼?
好在等待驗看請帖之人,好似脾氣都還算不錯,些許口角也並沒有上升的問候祖宗牌位的等級。
不過幾句入你娘的渾話,在金吾衛的監視之下,也並未引起更大的爭端。
一名老農與排在他前頭的鐵匠隨著人流緩慢湧動,並隨意寒暄著。
“今日到底是個什麼章程?陛下為何會把我等這些不相乾的人聚在一起?”
那鐵匠自豪的說道:“不相乾嗎?某家乃魯班將作七十四代傳人,真真的係出名家,像是皇帝老兒不知從哪得知了灑家的才乾,故而特地相邀,哈哈哈哈。”
老農心中一動,遂言:“某觀兄台身形粗狂,指節寬大,手臂上又有燙傷,原以為兄台是操持著鐵匠生意,不曾想卻是個木工?”
“灑家就是鐵匠啊,傳承是傳承,吃飯是吃飯,某家有祖傳的鐵匠鋪子,為何不操持?至於機關飛鳥、陸地傀儡,又沒有買家,灑家總不能活活餓死不是?”
“噫~~那等玩意,相傳不是墨家所製嗎?和魯班先師有什麼關係?”
“放屁,明明是我家祖師相傳,被那墨家吞了名頭罷了。”
鐵匠有些悻悻,遂問道:“老哥是何等人也?因何被陛下所召?”
老農故作迷惑的說道:“某不知啊,某就是長樂坊中一農戶,彆無所長啊。”
“長樂坊?農戶?長樂坊裡哪有農田給你種?你這廝忒不老實。”
老農麵色微窘,分說道:“各家門前屋後,總有一分半點的空地,如今長安菜價賣的如同金子一般,某家出於鄉鄰情分,便指點指點左右鄉鄰利用空地栽種些蔬果,也混口飯吃。”
“呃,農家?”
“不是,我沒有,彆胡說!”
“有甚好遮掩的,大唐立國三十六載,可曾見百家傾軋之禍?又不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劉漢,不必如此謹小慎微。”
老農仍有些不自在,一副驚惶地模樣,好似怕遭人迫害一般,惹得鐵匠好生無趣。
二人身後,正是國子監博士李玄植,他蹙著眉頭聽著前方的低聲交談,隨即轉身對著身後的老者說道:“莫非陛下當真有重啟百家爭鳴之意?”
那老者便是另一位博士,賈公彥,二人因在貞觀年間編撰《五經正義》,名傳四方,在士林中頗有分量。
“依老夫看,並非如此,此次所涉之人,我前日曾與崔博士淺談過,因此有些小道消息,據傳陛下此會,乃是為了尋求大唐未來的發展方略,與百家之態勢,並無什麼關聯。”
李玄植愣怔了一下,隨即反問:“崔博士?哪個崔博士,據在下所知,國子監裡哪有姓崔的博士?賈兄是記錯了嗎?”
“清河崔的崔,號九山的那個,崔廷旭。”
李玄植搖頭:“可能某家短於交際,對此人毫無印象,他教授什麼科呀?”
“此人專精金石、畫作,在某個圈子裡可說是大唐第一人,不過此人有些懶散,故而很少來書院上課就是了。”
“很少?有多少?”
賈公彥默算了一下,便道:“自永徽元年之始,來過五次?也好像是六次。”
“一年一次唄,這人簡直枉為人師!”
“其中四次是來領俸祿,還有兩次是找人,他兒子也在國子監。”
……
合著根本沒上過課啊,這等害群之馬,為何沒被清出去?李玄植心中充滿了疑惑。
賈公彥看李玄植憤憤不平的樣子,便笑道:“賢弟莫惱,人各有誌而已,此人並非你想的那般爛人。
他在長樂坊有一家私人書院,不僅分文不收,而且還包學子一日三餐,可說是有教無類,功德無雙。”
李玄植思忖一番,便說道:“是常樂書院?是我國子監博士私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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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公彥點頭。
隨即緩緩言道:“老夫與那崔廷旭昔年也有幾分交情,算是他在國子監為數不多的朋友吧。
上月,他書院新開之際,因愁困常樂書院無大儒坐鎮,特央求老夫前去兼職教授。
老夫心中並無什麼門戶之見,何況他酬勞給的也足,老夫便應下了。
所以我與他近期經常見麵,故而知道了不少消息。”
李玄植聞聽自己的合作夥伴竟然有了外快,頓時心中有些微酸,不由得忘記了交談得重點,直接問道:“那人給了多少酬勞?”
……
你不應該問問老夫得了什麼內幕消息嗎?上來就問老夫有多少外快,你禮貌嗎?
“一個月八十五貫,包含每日晚間授課一個時辰,五日一休沐,節假加課另算。
呃,你不想聽聽老夫的內幕消息嗎?”
李玄植直接忽略了後半句,默默盤算了一下,既是晚間授課,便不與國子監的課程衝突,五日一休,一個月最多也就二十四個時辰的課程。
加上節假日加課另算,那麼一個月便至少有九十貫可拿……
賈公彥見他不語,還以為他洗耳恭聽,便說道:“此事其實涉及到前些日子出使我大唐的西夷……”
李玄植沒等賈公彥說完,便插言道:“還招人嗎?”
……
……
呸,夏蟲不可語冰!賈公彥頗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評判道,當然並未訴之於口。
……………………
李承乾早早就到了曲江池,他站在高台上向下看去,隻見此地按照山水之勢,布置了無數個蒲團和矮幾,偌大的場地卻顯得有些局促,遂不滿道:“煞風景哩,要這麼多案幾作甚?
藍天綠草,小橋流水,正該曲水流觴,貼合天然之道。
讓你這廝整的好似書院勸學,又似沙場點兵,朕一看便昏昏欲睡,倒胃口。”
崔堯看著遍布場地的位置說道:“這也不擁擠啊,哪有那麼誇張?陛下,你知道要進來多少人嗎?
不說你的千人貴客,單是維持秩序兼護衛的金吾衛就有兩千人,外圍還隱匿著八百左武衛精銳斥候。
外場還有五百不良人,三百靖安司。
不這麼放,你讓安保工作怎麼做?”
李承乾吐槽道:“與會千人,打手卻足有三千六,你這廝真會安排。”
“還有二百火槍手呢,火炮我都調了兩門。”
“你要做甚?莫非要刺王殺駕?眾目睽睽之下,史書上不好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