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熙熙攘攘，皆為利往啊。”白月輕歎一聲，指尖撫過青瓷碗沿凝結的薄露，眸光如水般浸著煙火，她將豆腐湯碗輕輕擱在粗木桌上，碗底與桌麵相觸時發出“叩”的輕響。
白月將沾著晨露的指尖在圍裙上輕輕一抹，忽然抬眸直視著白鈺袖：“小袖袖，風鈴兒那個小家夥是真的對你好。”她說著伸手拂去白鈺袖發間不知何時沾上的草屑，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初綻的花蕊。
“你入世尚淺，像她這樣掏心窩子待你的外人……”話音頓了頓，灶膛裡爆出個火星子，映得她眼底水光瀲灩，“恐怕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天競突然將手中的柴枝哢地折斷，火星子濺在她驟然冷冽的眉梢：“那些對你客客氣氣的人，都是些老油子。”她甩手將斷枝扔進灶膛，火光"轟"地躥高，映得她側臉明暗交錯。
“有求於你的時候，恨不得把你捧上天。”話音未落，灶裡爆出個響亮的劈啪聲，她冷笑一聲，指尖沾著的炭灰簌簌落在道袍上，“哪一天你失了勢？他們吐出的唾沫星子，能把忘川河都淹起來。”
“梟了人頭找下巴，怎個不教俺笑煞？且看他碧玉釧，翡翠簷子琉璃瓦，汙頹頹都付了灰，一片心還不肯罷？漫聽癡兒嗟呀，權當頑話。”天競突然將銀絲一甩，拈起灶台邊的燒火棍當折扇使。她眉梢微挑，輕啟時連嗓音都染上幾分矜貴，邊唱著著還作勢用袖口掩唇，偏生袖上沾著的炭灰蹭到鼻尖，活脫脫把世外高人演成了偷吃灶糖的小花貓。
“啊，很久沒這樣玩過了～”天競任由銀絲散落肩頭。她指尖還掛著那根燒火棍，卻已笑得前仰後合，眼尾泛起桃花般的紅暈。灶火劈啪作響，將她銀鈴般的笑聲鍍上暖意，連帶著袖口沾的炭灰都成了撒落的星子，在月光中明明滅滅地舞蹈。
“鈺袖姐姐。”天競忽然湊近，還帶著炭灰的指尖輕輕拽了拽白鈺袖的衣袖。她仰起的小臉上還留著方才笑出的淚花，“你瞧我袖口的灰，像不像那琉璃瓦上棲著的月光？”說著突然打了個噴嚏，倒真似攪碎了一池星輝。
“呃……”白鈺袖望著天競鼻尖上搖搖欲墜的炭灰，忍俊不禁地抿起嘴角。她剛要抬手替她拂去，卻見那點灰末已隨著噴嚏簌簌飄落。月光透過窗欞，將飛舞的塵埃鍍成細碎的銀粉，紛紛揚揚灑在三人交疊的衣袂間。
白鈺袖一個恍惚，指尖還懸在半空，卻見天競已歪倒在柴堆旁沉沉睡去。她鴉羽般的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細碎的陰影，鼻尖上未拭淨的炭灰隨著呼吸輕輕起伏，方才還活蹦亂跳的世外高人，此刻倒像隻玩累了的貓兒，連散落的銀絲間都沾著幾根稻草。
灶膛裡爆出個火星子，白鈺袖下意識伸手去擋，火光穿過她指縫，在天競恬靜的睡顏上搖曳出斑駁的光影。
“姑婆……”白鈺袖看向白月，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沾染的炭灰，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月色，“您說這世間，究竟有多少真心……”
“真心啊……”白月擦拭湯勺的手頓了頓，銅勺映出她溫潤的眉眼，她望著灶台上凝結的水珠緩緩滑落。
“就像這豆腐湯裡的熱乎氣，看著無形，可若是冷了……”白月忽然伸手點了點白鈺袖的心口，指尖帶著炊煙的溫度，“最先知曉的，總是這裡。”
“這裡嗎？”白鈺袖下意識按住心口，她忽然想起風鈴兒踮著腳塞給她的糖葫蘆，那串豔紅的山楂果總是裹著格外厚的糖衣，在陽光下亮晶晶地晃著，這些記憶像春風裡化開的蜜糖，在她心尖上滲出甜絲絲的暖意。白鈺袖不自覺地撫上嘴角，那裡仿佛還殘留著糖葫蘆的甜香。
第二天清晨，熹微的晨光透過窗欞，在天競熟睡的麵龐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白鈺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發現白月已經在灶台前忙碌，蒸騰的熱氣中飄來米粥的清香。
“小袖袖，醒來了？接下來我們就要正式開始修煉了。”白月的聲音似清風拂過晨露，她指尖還沾著未乾的米香，輕輕點在白鈺袖的眉心。
“來，你看看這個。”白月摘下一簇金黃的花，晨露順著花瓣的弧度滾落，在她掌心聚成晶瑩的一汪。她將花枝遞到白鈺袖眼前。
“姑婆，這是……”白鈺袖小心翼翼地接過花簇，指尖觸及花瓣的刹那，一絲清涼的感覺順著手脈遊走。
“這是忘憂花，一旦你覺得壓製不住另外一個自己，便可以用這個全身而退。”白月凝視著搖曳的花影，眸色漸深，她忽然並指輕點花蕊，一縷金芒倏地沒入白鈺袖的眉心。
“隻是這個不能多用……”白月指尖輕撫過顫動的花瓣，動作溫柔得像在觸碰易碎的夢境。晨露從她指縫間滑落，每一滴都映著白鈺袖懵懂的臉龐：“每摘一朵，就會纏緊記憶三分。”
她忽然收攏五指，金黃花瓣從掌心簌簌飄落，在觸及地麵前化作點點熒光，“等你發現最重要的回憶開始模糊時，就已經晚了……”餘音散在突然卷起的山風裡，驚起滿院忘憂花此起彼伏的金色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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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忽然收緊指尖，將最後一瓣殘花碾碎在掌心。金色的花汁順著她掌紋蜿蜒而下，像一道灼傷的淚痕：“所以……”她抬眸時，眼底映著白鈺袖驚慌的倒影，連聲音都染上花瓣破碎的脆響。
“在你有足夠的把握之前……”山風卷起滿地殘英，在她足邊旋成一道金色的結界，“萬萬不能用它。”
“嗯，鈺袖明白。”白鈺袖輕聲應道，指尖卻不自覺攥緊了衣角。她垂眸望著滿地碎金般的花瓣，忽然想起方才掌心殘留的涼意，那感覺像極了風鈴兒去年冬天塞給她的雪球，明明冷得刺骨，卻在記憶裡焐出溫度。
“對了，姑婆，她……”鈺袖指尖懸在半空，悄悄指向蜷在柴堆旁的天競。晨光透過窗欞，在那人鼻尖的炭灰上鍍了層金粉，隨著呼吸輕輕起伏，活像隻偷懶的貓兒。白鈺袖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要不要給她披件衣裳？山裡的晨露最是寒涼……”
話未說完，忽見天競在夢中咂了咂嘴，含糊嘟囔著個“穸”字，尾音尚未散儘，驚得落在她發間的麻雀撲棱棱飛走，翅尖掃下一片絨羽，正巧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白鈺袖下意識伸手要拂，卻見那羽毛被晨露黏住，隨著天競的呼吸輕輕起伏，倒像朵不肯醒來的夢。
“不用管她，不到晌午這懶貓兒是舍不得起來的。”白月話音未落，天競忽然在夢中皺了皺鼻子，像隻被擾了清夢的貓兒般翻了個身。外袍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半截，露出沾滿炭灰的袖口，在晨光中活像兩片弄臟的雲錦。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幾句，倒給這清晨添了幾分稚氣的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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