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要不那個……我還有事，先走了。”風鈴兒眼珠滴溜溜一轉，手中的狼毫筆悄悄放回硯台邊。她貓著腰往旁邊挪了半步，突然一個箭步竄向門口。
“大半夜的，你能有什麼事情？”赤羽的聲音輕飄飄地追了上來，與此同時，她廣袖一拂，案上那盞青瓷油燈忽地竄起三尺高的火苗。跳動的火光將整個書房照得通明，把風鈴兒僵在門邊的身影投在牆上，活像隻被逮住的小耗子。
風鈴兒訕訕地收回懸在門檻上的右腳，鞋尖在青磚地上磨出半道圓弧。轉身的刹那，她瞳孔驟然一縮，赤羽不知何時已斜倚在窗欞邊，半邊身子浸在月色裡。銀輝透過繁複的窗格，將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切割得支離破碎。
“唔……”風鈴兒吐了吐舌，像隻偷魚被逮的小貓般垂下腦袋。她磨磨蹭蹭地挪回案幾旁，落座時故意把蒲團踢歪了幾分，可在對上赤羽那雙含著三分笑意七分威壓的鳳眸時，又乖乖伸手將其擺正。
"啪"地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書房裡格外清晰。赤羽廣袖翻飛間，一遝雪白似雪的宣紙穩穩落在案幾正中。
最上層那張紙上，用朱砂勾勒的"??"字筆順圖鮮豔奪目，每一筆轉折都標注著精細的序號，在燭光下泛著暗紅色的光澤，猶如一道用朱砂寫就的符咒。
“好好看好好學。”赤羽的聲音忽然柔和下來，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她執筆的姿勢優雅如拈花，狼毫在宣紙上輕輕一頓，墨色便如活水般暈開。
“一點飛上天。”赤羽輕旋筆杆，隻見那狼毫筆尖隨著歌謠節奏輕輕一顫，宛若蜻蜓點翼般在宣紙上方三寸之處略作懸停。忽而筆走龍蛇，一點濃墨自筆鋒垂落。
“黃河兩邊彎。”赤羽皓腕懸轉間，筆鋒在紙上劃出兩道悠長的弧線，左彎似九曲回腸，右轉若玉帶環腰。袖角翻飛時帶起一陣墨香清風，案頭燭火隨之搖曳，在宣紙上投下跳動的光影，將那兩個相連的彎鉤映得如同月下波光粼粼的河麵。
“八字大張口，言字往裡走。”赤羽的吟唱聲突然拔高，手中狼毫應聲一頓。隻見她手腕陡然發力，筆鋒在紙上劈出一個淩厲的折角，墨色頓時深了三分。那轉折處猶如劍客收勢，鋒芒畢露中暗藏圓融。
“接下來可要瞧仔細了。”赤羽忽地低笑一聲，墨跡如遊龍戲鳳般在宣紙上恣意流淌。
“左一扭，右一扭！”那筆鋒陡然向左急轉，墨線如銀蛇竄入深草，在宣紙上留下一道靈動的弧光。那轉折處墨色忽濃，宛若蛇鱗乍現。
倏忽間那筆勢急轉，向右回折時帶起一縷細風，狼毫在紙上擦出"沙"的輕響，恰似遊龍擺尾時鱗甲與雲氣相激之聲。兩個轉折間墨跡未斷，卻在轉折處自然形成一道晶瑩的墨漬，在燭光下泛著青玉般的光澤。
“西一長，東一長！”她忽然深吸一口氣，筆鋒向西拉出一道氣貫長虹的直線，墨色由濃轉淡，恰似遠山含黛；又忽而轉向東方，這一筆卻如金戈鐵馬，力透紙背。兩道長劃在紙上形成奇妙的張力，仿佛天地在此交彙。
“中間加個馬大王。”赤羽突然一聲清喝，手腕淩空一頓。隻見筆鋒如蒼鷹搏兔般急轉直下，在紙麵重重一頓，頓時墨花四濺。一個方正雄渾的"馬"字赫然顯現，最後一豎筆力千鈞，墨色深得幾乎要透出紙背，當真如定海神針般鎮住滿紙風雲。
“心字底……月字旁。留個勾搭掛麻糖！”她氣息微亂，卻不停歇，朱唇輕啟繼續吟道。筆鋒忽然變得柔情似水，三點一鉤宛若三瓣蓮心；又轉作清冷孤高，一撇一折似新月掛梢。最後筆尖輕輕一挑，那收筆的勾連如蜜糖拉絲，在燭光下閃著琥珀色的光澤。
“推了車車走鹹陽。”赤羽尾音陡然上揚，手中狼毫在收筆處猛地一頓。隻見最後一筆如車轅橫掃，墨跡由濃轉淡，漸漸化作一縷輕煙似的飛白。筆尖提起時，竟帶起一根極細的墨絲，在燭光中瑩瑩發亮，當真似那鹹陽道上馬車遠去時揚起的塵煙。
風鈴兒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卻見赤羽忽然將筆一擲。那狼毫在空中劃出一道墨色弧線，不偏不倚正落入筆洗之中，濺起的水花裡還帶著未散的墨香。
“看清楚了？”赤羽斜倚案邊，指尖輕輕抹過頰邊墨痕，頓時在肌膚上拖出一道旖旎的痕跡，“該你了。”
“我怎麼感覺，有點像是……”風鈴兒正托腮出神，指尖蘸著未乾的墨汁，在檀木案幾上無意識地描摹著那些剛勁的筆畫。忽然她身子一僵，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啪"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青瓷茶盞跳起半寸，茶水潑灑在宣紙上，將那個"??"字洇開一片水暈。
“這不正是一套刀法嗎？”風鈴兒突然失聲驚呼，指尖猛地戳向宣紙上那個墨跡淋漓的"??"字，指甲邊緣都沾上了未乾的墨汁。她聲音發顫，卻帶著發現秘密的興奮：“這筆勢，"一點飛上天"這一頓一提……”
“"黃河兩邊彎"就是雙刀左右橫掃的弧度，您看這個轉折...還有這個"八字大張口"……”她急不可耐地抓起一支狼毫筆，蘸著茶水在案幾上比劃起來，她突然手腕一翻，筆杆在空中劃出淩厲的軌跡。
她越說越激動，抄起案上的鎮紙當刀比劃，誰知用力過猛，袖風竟掃滅了最近的燭火。筆尖甩出的水珠濺在赤羽的衣袖上，暈開幾朵深色的花。風鈴兒這才意識到失態，慌忙要擦，卻見赤羽唇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的光芒。
“你終於發現了。”星塵不知何時已放下手中青銅鐘錘。那鐘錘懸在鎏金鐘架前微微晃動，餘音在空曠的大殿裡蕩出層層漣漪。
“這就是燕尾刀法。”赤羽輕撫袖口被茶水暈染的墨痕，指尖掠過處，墨色竟化作點點朱砂，簌簌落下。“當年謝道韞嫁與王凝之，常歎"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後逢孫恩之亂……”
說到此處，赤羽忽然執筆蘸墨，在案上重重一劃。墨痕如刀光乍現，竟將宣紙一分為二。
“王凝之身死亂軍之中，道韞抽刀出閣，一人當關。”她筆鋒一轉，在裂帛上勾出幾道淩厲的折線，“手刃數人後終因力竭被俘。”
星塵抬手輕叩編鐘，一聲清越的嗡鳴中，赤羽的聲音忽然變得縹緲：“賊眾感其節義，終不敢加害……”
餘音嫋嫋間，風鈴兒看見宣紙上的墨跡漸漸凝聚成一個執刀女子的剪影，在燭火中明滅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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