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時間，簷角花兒猶垂朱盞，牆西緬桂花正吐金粟，甜香暗渡，竟似春深光景。院心方磚墁地，縫間翠茸茸生出些不死草。東隅植石榴一株，果實渾圓如赤玉，壓得枝梢斜墜，偶有熟透崩裂的，便露出晶瑩子實，似笑啟榴齒。西牆竹架上懸著三五個葫蘆，青皮漸轉淡黃，猶與紫扁豆莢糾纏不清。
“心者，神明之官也。憂愁思慮則傷心。神明受傷，則主不明而十二官危，故健忘怔忡。心主血，血燥則津枯……”南笙深陷在醫籍之中，口中無意識地喃喃念著。她修長的手指因長時間緊握書卷而微微僵硬，一雙眼睛熬得通紅，卻仍似燃著兩簇火，貪婪地捕捉著每一個晦澀的字句，仿佛要將那薄薄的紙張看穿。
“無陽則陰無以生，亦取化源之法也……”她低聲吟誦著，指尖卻不由自主地用力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燭火搖曳，將她疲憊的身影拉得老長，那雙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已布滿了血絲，如同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迷霧。
“何穗爺爺留下的東西真的是……”她目光掃些黃的信紙和古舊的物件，指尖在空中停頓了片刻，最終化為一聲悠長的歎息。話語到了嘴邊，卻似乎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概括這複雜的滋味。
“沙沙。”室內複歸靜謐，唯有指尖拂過紙頁時，發出輕柔的“沙沙”聲。她小心翼翼地理著那些泛黃脆薄的手稿，目光垂落，逐字逐句地掠過那些已褪色的墨跡，仿佛能透過它們，看見何穗在燈下伏案書寫的身影。
“紅陽血精……”她低聲念出這四個字，聲音乾澀得幾乎聽不見。指尖猛地一顫，仿佛被紙頁上那朱砂寫就的字跡燙了一下。
她的呼吸驟然屏住。連日翻閱的疲憊、眼中的酸澀乾涸，在這一刻被一種冰冷的驚悸徹底驅散。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擂鼓，一下，又一下，撞擊著耳膜。
原本疲憊不堪的身體裡仿佛被猛地注入了一股焦灼的電流，讓她瞬間從椅子裡彈了起來！手指不再是輕顫，而是死死攥緊了那頁發黃的紙，指甲幾乎要掐進紙張裡。
“錯了……之前全都錯了！”她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駭人的亮光。
她一把抓起那頁決定性的手稿，甚至顧不上帶倒了一旁摞起的醫書。書冊“嘩啦”散落一地的聲響她充耳不聞，整個人像一支離弦的箭，猛地衝向門外。
那是一抔小小的黃土，安靜地蜷縮在山野一隅，仿佛大地一道微不足道的傷痕。可在南笙眼裡，它卻吞噬了她整個世界的光。她最終踉蹌著撲倒在那個小小的墳墓前，冰涼的墓碑硌痛了她的掌心，卻遠不及心口萬分之一撕裂的劇痛。她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了，隻能用額頭抵著那粗糙的石麵。
“娘……何穗爺爺……”她輕聲呢喃，仿佛怕驚擾了黃土下的長眠。聲音虛浮在空中，帶著一種不真切的恍惚。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過墳前冰涼的草葉，巨大的空茫感攫住了她，世界仿佛隻剩下這座孤墳和無處可去的自己。
恰在此時，夜風驟起，吹得墳頭青草低伏。忽見一點瑩光自暗處浮現，竟是一隻通體熒白的玉色蠶蛾，破開沉沉夜色翩然而至。這蛾兒生得奇異，雙翅如冰綃裁就，通透生輝，周身不見半點雜色，恍若月魄凝精、寒霜化形。
它不偏不倚，正落在墳頭那塊粗礪的墓碑之上。翅翼輕顫時，有點點晶塵簌簌而落，映著淒清月色，竟在碑石上鋪開一片朦朧清輝。
“嗯？”南笙淚眼朦朧間，忽見異象，不由得輕咦出聲，隻見那冰綃也似的蠶蛾竟不懼墳頭陰氣，緩緩爬至碑石鐫刻的“何”字之上。
她怔怔望著這通靈般的小物，眼中淚痕未乾，卻已忘了垂落。遲疑片刻，終是緩緩伸出微顫的右手，掌心向上，平舉在那荒墳冷石之前。說也奇怪，那冰晶似的蠶蛾竟似通曉人意，薄翼輕振，便如一片雪花般悄然而落，正好停在她蒼白的掌心。
蛾足輕觸肌膚時，隻覺一點沁涼之意漫開，竟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平定。那蛾兒在她掌中緩緩收攏雙翅，瑩白的身子在月光下泛著柔和光暈。
“又是你……”她指尖輕抬，極緩極柔地撫上蛾翼。觸手處竟不似活物，倒像撫過溫潤玉石，那翅上金紋在月光下流轉生輝。蠶蛾在她指間輕輕振翅，抖落細碎瑩光，竟順著她指尖滲入脈絡，帶來一陣清心安神之感。
“我究竟應該……”南笙閉目凝神，纖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她眉心微蹙，似在與無形的心魔對峙，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留下幾道淺淺的月牙印。
夜風拂過荒草，發出簌簌低語，卻吹不散她心頭的迷霧。那隻瑩白的蠶蛾靜靜棲在她肩頭，翅翼上的金紋隨著她的呼吸微微明滅，仿佛在無聲地應和著她內心的波瀾。
“你呢心亂攏咯。”南笙正自怔忡，忽覺耳畔氣息微暖，一個清亮如銀鈴的聲音帶著幾分俏皮響起。
她驀然回首，卻見一個身著繡花百褶裙的苗家少女不知何時已蹲在自己身旁，雙手托腮，笑吟吟地望著她。少女約莫二八年華，腕間銀鐲叮當作響，發辮上綴著的銀蝶簪在月光下振翅欲飛，一雙明眸亮得驚人，正映出自己惶惑的麵容。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南笙雖心下詫異，卻見對方雖年紀尚輕，通身氣度卻非凡俗，衣領袖口繡著的繁複苗紋更顯來曆不凡。她當即按下心頭波瀾，即刻整袖振襟，將方才因跌坐而微亂的衣衫理得端正，隨即後退半步，躬身深深作揖。
“我們苗家呢人，哪下要依著外族人呢禮節咯？”那少女見她這般鄭重，忽的噗嗤笑出聲來，腕間銀鈴隨著她前仰後合的動作響成一片。她俏生生地往前跳了半步，歪著頭打量南笙拘謹的姿態，眼角眉梢都漾著狡黠的光。
她說著故意學著南笙方才躬身的樣子，才彎到一半就笑彎了腰，發間銀梳流蘇簌簌地掃過南笙尚未直起的手背。月光下能看清她笑出淚花的眼尾染著淡淡的蝶形紋繡，隨著笑靨靈動如生。
她說著便鬆開手，靈巧地往後跳開半步。雙手往後一背，絳紫色的裙擺旋出朵初綻的繡球花，發間銀月墜飾隨著轉圈蕩出清冷流光。腳尖點地時故意歪頭瞅這南笙，頸間苗銀瓔珞隨著動作輕輕搖曳，鏤空的銀紋在月光下勾勒出朦朧的暗影。
“你究竟是……”南笙眸光微凝，話音在唇齒間輾轉半息，終是化作繾綣的氣音。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繡的忍冬紋，視線卻似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細細描摹著少女眼角那抹蝶形靛紫。
“那下我就挨你講嚜，我是寨裡呢靈，天上地下都認呢神！”妹榜妹留忽然斂了嬉笑神色，指尖掠過發間銀月墜飾，她忽然踮起腳尖，銀鈴瓔珞無風自響，發間銀月飾驟然綻出柔光，將眼角蝶紋照得愈發靈動。
她忽的並指如蘭往空中一招，那枚停在墳頭石碑上的瑩白蠶蛾應聲而起，振翅時灑落星子似的磷光，輕巧地落在她指尖。
“你哭墳那下我就瞧見咯。”妹榜妹留指尖杜若香忽濃，輕輕點在南笙神庭穴，絳紫蠟染秀裙的袖口滑落半截，露出腕間纏繞的銀絲命縷。那暖流竟順著南笙經絡遊走，南笙隻覺得百會穴突突跳動，連日來鬱結的焦灼竟被暖流徐徐化開，“他留呢東西，你當真是讀通透了？”
喜歡風靈玉秀：緣起緣滅請大家收藏：()風靈玉秀：緣起緣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