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陪我一起撿蘑菇的同伴說過。
如果有一天她撐不下去了。
她希望我能夠吃掉她,這樣她就能躲在我的肚子裡偷懶。
不用再被肮臟的臭水熏到嘔吐,也不用再被那些灰白的肉蟲咬到舌頭。
我不敢答應她,因為當時的我真的很餓很餓。
而我的父親曾經也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拿不起槍了。
他希望我能吃掉他的肉,然後拿起槍和子彈,想辦法跑得越遠越好。
我不敢說話,因為他的眼睛看起來像是漂滿了浮屍的水潭,渾濁且看不見任何的光亮。
曾經也有傳教士在上課時說過,我的味道聞起來很香。
如果我能給他嘗一口,他覺得滿意了,那麼他可能會考慮帶著我離開這裡,一起上天堂。
從此脫離賤民的階級,甚至有機會接觸到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上流宴會。
當然是以甜點的身份。
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隻知道那天的拒絕似乎激怒了他,我差點被抓走,最後還是會巫術的大哥哥救了我……
而類似這樣的對話,我記得已經發生了很多次。
饑餓是我最熟悉的客人。
吃與被吃是我呼吸的空氣,是腳下的泥土,是生活的全部常態。
好似我們生存的本質就是一場永不停歇的咀嚼。
我們咀嚼食物,咀嚼道德,最終又咀嚼著彼此的希望,就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
那麼,真正被吃掉是一種什麼感覺?
是撕裂的疼痛,是強烈的恐慌,是雙腳驟然離地的失重感。
我永遠忘不了被巨大的牙齒叼在半空,身體像布娃娃一樣被瘋狂甩動的感覺。
利齒刮擦著我的皮肉,內臟在擠壓中不停發出悶響。
而在這片天旋地轉的視野中,我看到了一隻又一隻垂涎的惡獸從昏暗的角落中湧了出來。
乾癟的肚子摩擦著肋骨,嘴角的涎液滴落在焦土上,發出嘶嘶的響聲。
它們看起來也餓壞了,上來就撕扯著我的肢體,咀嚼我的血肉,喉嚨發出滿足而又瘋狂的嗚咽。
而我隻能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絕望地仰望著那片灰敗的天空。
看著骷髏狀的雲層無聲地發出痛苦的呼喊,而我卻連一絲聲響都發不出……
直到接連的槍聲突然響起,我又重新回到了父親的懷抱。
殘破不堪的我虛弱地抬起頭,我看見了父親胡子拉碴的臉上流淌的悲痛。
“吃掉我……爸爸。”
我隻能如此說著,希望以後能躲在他的肚子裡偷懶,將活著的力量繼續傳遞下去……
直到某一刻,在強烈的饑餓中。
我似乎看見自己被撕咬的傷口又重新開始了愈合。
我看見斷裂的手掌又重新長了出來,每一根手指靈活自如,好似從來都不曾失去一樣。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又意味著什麼。
隻是還沒等我向父親發起詢問。
我看見了,一雙又一雙饑渴的眼睛正在昏暗中亮起。
曾經的同伴,曾經救下我的大哥哥,好心的鄰家大叔……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像餓獸一般不停流淌著口水。
【莉莉,我們是好朋友對嗎?你能分給我一隻手指頭嗎?】
【我也要,我不要多,我隻要手臂……不,手掌也行,求求你了莉莉。】
【都安靜!全都安靜!族長說了今後莉莉的肉都必須由他來分配!】
【放心好了莉莉,我們一定會保護你的,今後再也不會讓你獨自離開了……】
大家乾癟的肚子摩擦著肋骨,嘴角的唾液沿著脖頸緩緩流下,不時發出壓抑又沉重的呼吸聲。
我驚恐地看著人們的雙眼閃爍著無法掩飾的饑渴。
陰影籠罩下來,無數雙枯爪般的手朝我伸了過來,想要將我生吞活剝……
砰!
直到我又聽見了一聲槍響,以及一個男人憤怒的嚎叫:
【跑!莉莉!快跑!快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