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市的冬雪落了整夜,清晨推開窗,民政局的院子裡積了厚厚的一層。周誌高踩著雪走進辦公樓,靴底碾過冰碴的聲響在走廊裡回蕩。
劉金水正蹲在公示欄前,用透明膠帶加固被風吹起的邊角,紅撲撲的臉上嗬出白氣:“周部長,您看這‘陽光公示’,昨晚下雪都沒蓋住。”
公示欄上貼著最新的開支明細:“12月15日,陽光養老院采購豬肉20斤,單價38元,經辦人李娟”,下麵附著攤主的收款收據和老人代表的簽字。”
“周誌高用手指抹掉玻璃上的霧氣,看到“備注”欄裡寫著:“張大爺術後需補充營養,特批每日四兩”。
“洪立濤他們昨天移交檢察院了。”周誌高收回目光,看著劉金水睫毛上的霜花,“審訊時說你擋了他們的財路,好幾次想給你下絆子。”
劉金水直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雪:“上周有個街道報上來的救助名單,我發現重複申報的有十七戶,一查才知道是史潭的小舅子在搞鬼。”
“他昨天被帶走時,還罵我‘不識抬舉’呢。”
他嗬出一口白氣,白霧在陽光下消散得很快。
周誌高走進辦公室,暖氣片“咕嘟”響了一聲。桌上放著新到的審計報告,洪立濤名下的煙酒行流水赫然在目——近三年,民政局的節慶物資采購有八成流向了這家店,單價是市場價的兩倍。
他想起審訊室裡洪立濤拍著桌子喊冤:“那是正常采購!”
卻在看到煙酒行監控錄像時,突然癱軟在椅子上。
“周部長,您說他們怎麼就想不明白呢?”劉金水遞過熱茶,“現在政策這麼透明,還敢頂風作案。”
“因為習慣了。”周誌高翻開卷宗,裡麵夾著史潭偽造的會議記錄,“賀學良在任時,他們習慣了雁過拔毛,以為換了局長還是老樣子。”他指尖劃過記錄上“慰問品采購費五萬元”的字樣,後麵跟著劉金水的簽名——那是史潭模仿的,想在新局長身上栽贓。
窗外傳來掃雪的聲音,是養老院的老人們拿著掃帚在院子裡忙活。周誌高走到窗邊,看著張大爺拄著拐杖,小心翼翼地把積雪堆成小山,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審訊室裡,洪立濤哭著說:“我就是跟著賀局喝點湯……”
“劉局,”周誌高轉過身,“‘陽光公示’要加一條:所有采購必須三家比價,報價單和合同掃描件都貼出來。”他想起在教育局時推行的招標製度,如今那裡的基建項目再也沒有出現過宏遠建築那樣的鬨劇。
“好!”劉金水立刻掏出筆記本記錄,“我下午就開會布置。對了周部長,有個街道想給特困戶發購物卡,您看這事……”
“不行。”周誌高打斷他,“直接發現金,附簽收照片。購物卡容易被截留,以前賀學良他們就是這麼乾的。”他想起陽光養老院那位斷腿老人收到補助金時的樣子,用顫抖的手在簽收單上按紅手印,指尖沾了墨水,卻笑得像個孩子。
就在這時,秘書敲門進來,手裡拿著份文件:“劉局,財政局說這個月的養老專項資金要延遲撥付。”
劉金水的眉頭立刻皺起:“為什麼?上個月不是剛整改完嗎?”
“他們說……係統升級。”秘書的聲音有些猶豫。
周誌高接過文件,看到財政局分管副局長的簽字——那是賀學良的老部下。他把文件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打電話給財政局長,就說我周誌高問他:係統升級能耽誤老人吃飯嗎?”
劉金水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拿起電話時手還有些抖。周誌高看著他額角的汗珠,想起自己剛當鎮長時,為了修條村路,也是這樣硬著頭皮跟各部門周旋。權力有時像冬日的冰,看似堅硬,實則隻要有溫度,總能化開。
二十分鐘後,財政局長親自打來電話,聲音帶著歉意:“劉局,誤會誤會!資金下午就到賬,我親自盯著!”
劉金水掛了電話,長出一口氣:“周部長,要不是您……”
“不是我。”周誌高搖搖頭,“是那些等著吃飯的老人。”他想起在看守所裡,賀學良哭著說:“我就是想給兒子攢錢……”卻忘了自己管著多少老人的救命錢。
下午,周誌高跟著劉金水去街道走訪。雪後的陽光很刺眼,照在特困戶王奶奶家的窗戶上,玻璃上結著漂亮的冰花。王奶奶摸著新領的現金,渾濁的眼睛裡泛起淚光:“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實在的官,錢直接塞我手裡,還問我夠不夠買煤。”
劉金水蹲在地上幫她生爐子,火苗“劈啪”響著,映紅了他的臉:“王奶奶,下個月起,特困金漲到每月八百了,夠不夠?”
“夠了夠了!”王奶奶把錢緊緊攥在手裡,“以前賀學良他們來,就送袋麵,還讓我對著鏡頭笑,扭頭就把麵拎走了……”
周誌高站在門口,看著爐子裡的火星濺到劉金水的袖口上,燙出個小窟窿。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老母親,每次打電話都要叮囑“彆跟人吵架”,卻不知道兒子在千裡之外,為了這些素不相識的老人,正跟整個腐敗鏈條較勁。
“周部長,”回去的路上,劉金水突然說,“我想在民政局搞個‘群眾接待日’,每周三我親自坐班,聽老百姓說話。”
周誌高看著他眼裡的光,那是在賀學良時代從未有過的神采。他點點頭:“好,但有一條:隻解決問題,不搞形式。老百姓罵你兩句,不許還嘴。”
劉金水笑了:“我巴不得他們罵呢!罵得越狠,說明我以前做得越差。”
晚上回到辦公室,周誌高收到習正元的消息:“周部長,財政局那位副局長主動交代了,曾收受洪立濤的購物卡。另外,民政部推廣‘陽光公示’的文件下來了,大江市是示範點。”
他回複“知道了”,走到窗邊。大江市的夜景霓虹璀璨,遠處養老院的燈光像顆溫暖的星。他想起白天王奶奶攥著現金的手,想起劉金水袖口的燙痕,忽然覺得,這場改革就像冬日裡的爐火,雖然點燃時有些嗆人,但終究能讓每個角落都暖起來。
桌上的台燈亮著,周誌高翻開洪立濤的懺悔書,最後一頁寫著:“我錯就錯在以為周誌高隻是來走個過場……”
他拿起筆,在旁邊批注:“紀委的‘過場’,就是要讓所有腐敗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