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裹著山霧滲進囚帳時,劉甸正捏著青瓷碗沿。
碗裡的鎮魂羹還冒著熱氣,銀粉在湯麵浮成細碎星子——這是太醫院新製的,專破邪祟附體。
帳外守卒的腳步聲漸遠,青蟬枯瘦的手突然扣住案角。
她盲眼的眼窩泛著青白,聲音像砂紙擦過竹片:“陛下親自送毒?倒比刀架脖子體麵。”
劉甸將碗推近半寸,指節壓在她腕脈上方:“三日前開第五棺時,楊再興背上的龍紋延了三寸。”他拇指輕輕碾過她腕骨,“你猜我為什麼讓阿奴抄《無祭謠》?為什麼要找七子遺屬?”
青蟬喉間發出短促的笑,發頂銀飾隨之一顫:“您要拆怨氣鎖鏈,讓三十六峒人心歸漢。”她突然偏頭,空洞的眼對著劉甸的方向,“可您知道這鎖鏈是誰織的嗎?是她——”
“是巫女王。”劉甸截斷她的話,從袖中摸出枚翡翠耳璫。
耳璫內側刻著極小的“阿鸞”二字,在燭火下泛著幽綠,“這是我母親幼年戴的。當年漢使將我塞進老祭司懷裡時,她塞了這東西在繈褓裡。”他將耳璫放在青蟬掌心,“能認出它的,隻有當年在巫王帳下當值的貼身侍女。”
青蟬的指尖瞬間蜷起,翡翠硌得掌心生疼。
她忽然劇烈咳嗽,佝僂的背抵著帳壁:“老祭司臨終前說……說小皇子眉心有朱砂痣,像極了巫王最愛的小女兒。”她盲眼的淚腺突然湧出淚水,順著凹陷的眼窩流進脖頸,“我是阿鸞的姑母,她斷奶前喝的是我的奶水。”
帳外傳來童飛的腳步聲。
這位皇後掀簾而入時,發間玉簪還沾著晨露。
她伸手搭住青蟬手腕,脈息細若遊絲,卻有股極淡的熱流在血管裡竄動——與第二棺那具少女骸骨上的氣息如出一轍。
“她體內沒有蠱。”童飛鬆開手,目光掃過青蟬顫抖的肩頭,“是分魂。”
青蟬突然抓住童飛的手,指甲幾乎掐進肉裡:“你們開棺太快了!七棺齊開的陣眼要等月蝕才成,現在強行開……阿鸞的分魂還沒和本體融合,會被巫王的真靈吞掉的!”她盲眼轉向劉甸,“我幫蒙兀哈赤設獻祭陣,是想拖時間!那些血祭的怨氣能壓著巫王的真靈,讓阿鸞多活幾日——”
“所以你煽動峒民殺童老的弟子?”帳口傳來冷喝。
徐良掀簾而入,白眉倒豎,腰間金絲大環刀微微嗡鳴,“那些無辜的性命,就活該當你拖延的籌碼?”
青蟬的頭重重磕在案上,眼淚砸在翡翠耳璫上:“我知道……我知道。”她聲音悶在木案裡,“可阿鸞被封進第二棺時才七歲,她總說想吃我煮的甜酒粑粑。她不知道……她娘為了永生,把她的魂分成七份,每份鎖進銅棺當活祭。”
徐良的刀鞘“當”地磕在地上。
他望著青蟬佝僂的背影,喉結動了動:“陛下,她……她也是為了孩子——”
“感情可以理解。”劉甸打斷他,指尖叩了叩案上的耳璫,“但她在蒙兀哈赤的密信裡寫‘借漢帝之手開五棺’,在楊再興的酒裡下迷藥,這些都是事實。”他起身時玄氅掃過青蟬腳邊,“棋子的命,由執棋人定。”
夜漏至三更,帥帳內燭火劈啪。
馮勝捧著茶盞的手懸在半空,茶霧模糊了他眉間的川字紋:“意識錨定?這是係統隱藏功能?”
“係統說需要帝王血為引,連接目標意識。”劉甸解下腰間玉圭,上麵新裂的紋路像道閃電,“第二棺的少女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她的意識裡有巫王真靈的封印線索。”
童飛伸手按住他手背:“你知道風險。係統提示過‘意識融合可能引發主體記憶覆蓋’。”
“所以需要你守著。”劉甸將玉圭塞進她掌心,“馮勝帶三千玄甲軍守在第七棺外,童淵前輩的鎮山符貼滿山壁。”他閉目靠在椅背,“我要確認……她最後那句話的真假。”
當係統提示音在識海炸響時,劉甸正站在一片白霧裡。
霧氣深處傳來童謠,是苗家的《月亮粑粑》,調子走得厲害,像孩子咬著舌頭唱的。
“哥哥?”
少女從霧裡走出來時,劉甸差點認不出。
她穿著月白苗裙,發間插著他在第二棺裡見過的銀蝴蝶,金瞳裡卻沒有之前的癲狂,“阿鸞總聽奶娘說,漢家的小皇子眉心有朱砂痣。”她伸手摸他眉心,指尖涼得像冰,“哥哥,你彆信我醒後的每一句話。她說的話……可能都不是我。”
白霧突然翻湧成黑浪。
劉甸抓住她手腕,卻觸到一片虛無——她的身體正在透明化。
深處傳來溫柔的女聲,像春風吹過苗嶺的晨霧:“阿鸞,回來。媽媽真的好想你。”
“快走!”少女突然尖叫,金瞳裡滲出血淚,“她要借我的殼……哥哥,媽媽她——”
“轟!”
劉甸猛然睜眼,額角的冷汗浸透了枕巾。
帳外暴雨如注,閃電劈亮窗紙的刹那,他看見玉圭上的裂紋又延伸了寸許。
係統提示浮現在視網膜上,猩紅的倒計時刺得他眯眼:【母體意識鏈接進入最終階段,倒計時:065943】。
“陛下?”童飛的聲音帶著擔憂,掀開帳簾的手還滴著雨水,“馮將軍說第七棺方向的山腹有異響——”
劉甸翻身坐起,玄氅搭在臂彎裡。
他望向南方,那裡的雲層在暴雨中翻湧,像有什麼龐然大物在山腹下呼吸。
“去備馬。”他扣上腰間的玄鐵劍,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鉛,“我要親自去第七棺看看。”
帳外的雨越下越急,打在青石板上濺起水花。
閃電劃過天際的瞬間,有人看見第七棺所在的山巔騰起淡金色霧氣,像極了嬰兒繈褓上的雲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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