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車碾過汜水關的青石板時,駝鈴裡的銅片發出細碎輕響。
趕車的老鹽商縮著脖子搓手,眼角餘光掃過關牆上“袁”字大旗——那旗角剛被北風卷起,就有個灰衣人從茶棚裡晃出來,腰間銅魚符在陽光下閃了閃。
“老丈,這鹽可摻了沙?”灰衣人拎起鹽袋抖了抖,細碎的鹽粒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我家主子愛吃河東的雪花鹽,您這……”
老鹽商喉頭滾動兩下,手往駝鈴上一按:“客官若識貨,便知這鈴兒響得順不順。”
灰衣人指尖在駝鈴上敲了三下,老鹽商立刻彎腰從車底摸出個油紙包,塞到他手裡時壓低聲音:“過了中牟,有棵歪脖子老槐。”
灰衣人轉身融進人潮,油紙包在掌心焐得發燙。
他拐進巷口的染坊,門簾一掀,戴宗正坐在染缸旁擦鞋,鞋尖沾著的泥點還帶著鄴城的土色。
“來了?”戴宗頭也不抬,染缸裡靛藍的漿水晃著他的倒影。
灰衣人將油紙包拍在案上:“第三重手遞的,說是李記米行的賬冊。”
戴宗掀開油紙,裡麵裹著半塊鍋盔——掰開後,半片烤焦的麥餅裡夾著張薄如蟬翼的絹帛。
他捏著絹帛對著光,隻見上麵密密麻麻的小楷:“孟夏討逆,聯荊幽二州;漳水糧道,辛氏吞賑。”最後幾個字洇著水痕,像是落了淚。
“好個李公義。”戴宗將絹帛塞進竹筒,往懷裡一揣,“去牽青騅,我要趕在月出前到觀雲台。”
觀雲台的銅鶴燈剛點上,劉甸正用玉鎮尺壓平新抄的《歸元律》。
案角的沙漏漏下最後一粒沙時,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戴宗掀簾而入,腰間銅魚符撞在門框上,發出清響。
“陛下。”戴宗單膝跪地,竹筒在掌心滲出薄汗,“李孚的信。”
劉甸接過竹筒,竹筒上還帶著戴宗的體溫。
他抽出絹帛掃過兩行,指尖突然頓住——“聯劉表、公孫瓚”幾個字像針一樣紮進眼底。
燭火晃了晃,他抬眼時眸中已無波瀾,隻將絹帛往案上一按:“說。”
“信裡說袁紹要發《討逆檄》,罵陛下竊據南荒。”戴宗喉結滾動,“更要緊的是漳水糧道,辛評兄弟扣了民夫口糧。”
劉甸的拇指摩挲著案上的“共治印”拓模,拓模邊緣還留著朱砂印泥的痕跡。
他忽然笑了:“袁本初要聯兵,倒省得我一個個去敲山門。隻是這辛氏……”他抓起案頭的《豫州災情錄》,指節叩在“陳留賑糧失蹤三千石”那行字上,“倒成了現成的引子。”
殿外忽有腳步聲傳來,馮勝掀簾進來時,身上還沾著馬糞的腥氣。
他懷裡抱著一卷羊皮地圖,展開時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東倒西歪:“陛下,斥候報袁軍在酸棗至黎陽增築烽燧,怕是要大舉南侵。末將請命,今夜便帶輕騎斷其漳水糧道!”
劉甸盯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紅點,伸手按住馮勝的手腕:“此時斷糧,袁本初必合三州之兵死戰。”他指尖劃過黎陽渡口,“我要他帶著內傷來——先亂其廟堂。”
馮勝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陛下是要……”
“秦溪。”劉甸提高聲音。
東暖閣的繡簾一挑,秦溪捧著個檀木匣進來,匣中散出鬆煙墨的香氣。
她掀開匣蓋,裡麵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張絹帛,字跡與辛評的手書分毫不差:“按陛下要求,仿了辛氏與陳留豪族的分贓契,連押的私印都做舊了。”
劉甸拈起一張,見上麵寫著“辛某代袁將軍收賑糧三千石,與陳留王氏均分”,嘴角勾起冷笑:“戴宗。”
“末將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