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殿的門檻比演武場高了三寸,我抬腳踏上去時,繡著雲紋的鞋尖擦過青石板,發出細碎的聲響。
李長老的手在我胳膊上抖了抖,壓低聲音:\"彆怕,大長老當年也是從外門一步步爬上來的,最見不得委屈。\"
殿內檀香混著冷鐵味,我抬頭就看見正中央的鎏金屏風,上麵用金線繡著\"問道\"二字。
大長老端坐在屏風前的檀木椅上,白發束在玉冠裡,目光掃過來時,我後頸的寒毛都豎起來了——那是比演武場妖獸更鋒利的審視。
\"蕭瑤,趙堂主。\"大長老的聲音像敲在冰上的玉磬,\"把今日演武場的事,從頭說。\"
趙堂主的靴底在地上蹭出刺耳的響。
他往前走兩步,腰間的翡翠玉佩撞在案幾上,\"大長老明鑒!
蕭瑤這半年來帶外門弟子,儘教些歪門邪道——放妖獸進演武場,讓沒築基的孩子硬拚,這哪是教學?
分明是拿弟子的命博名聲!\"他突然轉身,手指幾乎戳到我鼻尖,\"方才那隻黑鱗豹,足有練氣七層!
您看看這些孩子——\"他指向縮在殿角的楚清,\"楚師妹腰傷未愈,王二牛的護心鏡都裂了三道縫!
若不是溫仙尊恰好路過,今日怕要出人命!\"
楚清的銀簪在她掌心泛著冷光。
我看見她捏著簪子的指節發白,指甲蓋都陷進肉裡,像隻受了驚的小獸。
王二牛的護心鏡確實裂了,可那是他用自己新練的\"疊雲盾\"硬接了妖獸一爪——三個月前,這孩子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全。
\"趙堂主說的是。\"我往前走一步,溫塵的目光落在我後頸,像團暖融融的火,\"黑鱗豹是我求李長老借來的。\"李長老猛地抬頭,我衝他笑了笑,\"但它的獠牙被挫了三分,利爪裹了軟皮。
楚師妹的傷是舊傷,可她今日能忍著疼拔出銀簪刺中妖獸眼睛;王二牛的護心鏡裂了,可他用盾法護了身後三個師弟。\"我轉向大長老,喉嚨發緊,\"您問他們學了什麼——是在絕境裡不慌,是用木簪當武器,是用血肉之軀護著同伴。
這些,不是歪門邪道。\"
殿裡靜得能聽見楚清吸鼻子的聲音。
她突然往前挪了兩步,銀簪\"當\"地磕在青磚上:\"大長老,蕭師姐教我們...教我們"廢柴"也能活。
我娘死的時候,手裡攥的就是這根簪子。
她沒靈根,被妖獸追進懸崖,用簪子劃開妖獸的喉嚨,自己跳下去前還把我塞進樹洞裡。\"她的聲音發顫,卻字字清晰,\"蕭師姐說,我娘不是廢柴,我也不是。\"
大長老的手指在椅把上叩了叩。
趙堂主的玉扳指被他捏得咯吱響,\"這是僥幸!
萬一妖獸失控?
萬一孩子們真的送了命?
蕭瑤這是拿弟子的命賭她的名聲!\"
\"名聲?\"我突然笑了。
溫塵在我身側動了動,我知道他想說話,可這是我的戰場。\"趙堂主覺得我圖什麼?
外門首座的位置?
還是溫仙尊的青眼?\"我指向殿外,夕陽透過雕花窗欞照進來,在楚清臉上鍍了層金,\"我圖的是,這些被測出"無靈根""單雜靈根"就被丟到外門的孩子,能在被人踩進泥裡前,學會自己爬起來。\"
李長老突然掏出手帕擦眼睛,他的廣袖掃過案幾,茶盞叮當響:\"老夫給蕭丫頭批過十二次妖獸借調令。
每次她都寫得清楚——妖獸等級、防護措施、弟子應變訓練進度。
上個月她還來找我要了本《低靈根弟子實戰應變集》,說要抄給弟子們當教材。\"他轉向大長老,胡子都抖了,\"您當年在外門當教頭時,不也帶著我們去後山打野狼?
怎麼現在就容不得年輕人變通?\"
趙堂主的臉漲成豬肝色。
他猛地轉身,袖中掉出個紙團——是外門弟子的請願書?
我瞥見上麵歪歪扭扭的\"蕭師姐是騙子\"幾個字,心口一沉。
\"大長老!\"殿外突然傳來喧嘩。
我轉頭,看見幾個穿月白道袍的身影擠在門口——是內門的老弟子?
為首的那個我見過,是去年被我拒絕代練丹方的陳師兄,此刻他抱著胳膊冷笑,\"蕭瑤的教學方式有沒有問題,問問被她耽誤的弟子最清楚!\"
楚清的銀簪\"當啷\"掉在地上。
王二牛攥緊護心鏡,指節發白。
我彎腰撿起簪子,塞進楚清手裡,觸到她掌心的濕冷。
大長老的目光掃過門口,又落回我臉上。
他沒說話,可殿外的吵嚷像根針,紮得人太陽穴突突跳。
趙堂主突然挺直腰板,嘴角扯出個冷笑:\"看來,不止我們覺得有問題。\"
我攥緊道袍下擺。
溫塵的手覆上來,輕輕捏了捏——他在說\"我在\"。
楚清的銀簪硌著掌心,像我這些日子刻在心裡的話:這些孩子,不該被定義。
可此刻,殿外的喧嘩越來越大,有人喊\"蕭瑤誤人子弟\",有人摔了茶盞。
大長老的目光沉了沉,指向門口:\"讓他們進來。\"
我深吸口氣。
該來的,總是要來。
但我知道,哪怕此刻被千夫所指,我也要替這些孩子,把這條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