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張又一張鮮活的臉。
有酒樓掌櫃,有路邊兒餛飩攤主,有巷角酒肆小廝,還有街邊賣藝雜耍團眾人。
他們不像自己,有的光是討口飯吃、活下去便已艱辛不已,枉死對他們來說......真的太殘忍了些。
‘要不咱們跑吧’幾個字,猶如有千斤重,一直在他嗓子眼兒中打著轉。
“要不我還是去府衙看看吧。”他說,“消息很快便會傳到盧嗣初耳中,到時那些百姓還沒死於天花,便會死在他手中。”
他隻是......不想讓那些人就那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且盧嗣初懂什麼。
他蔣至明今日是窩在府中沒錯,可古籍上對天花疫的記載,他也看了個遍——這絕不是動手殺人就能解決的疫病。
“我不能就這麼跑了。”蔣至明抬起頭來,他眼中閃著蔣夫人讀不懂的光:“若我跑了,盧嗣初行事便會毫無顧忌,還會將一切罪責扣到我腦袋上。所以就算我想跑,也跑不了多遠。”
他朝著地上啐了一口,“老子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錯,哪能讓他給老子白安罪名。”
軟骨頭突然硬起來了,這讓廳中眾人都有些不習慣。
“老爺......”蔣夫人剛開口,便被蔣至明打斷:“夫人,你帶著她們跑吧。你們收拾好細軟,將府中能帶走的銀錢都帶走,再換上農婦衣裳。我會給你們造好戶籍,再派人接應你們,讓他們帶你們出城。出了城之後,你們往南走......”
“什麼?”蔣夫人與其餘七位妾室一愣,異口同聲:“那老爺您呢?”
“我必須得留下來。”
蔣至明朝她們露出一個自認為很灑脫的笑,然後彆開頭道:“你們沒人生於南方,往那頭跑風險小些。切記,不要去尋任何舊識。”
讓她們跑?
蔣夫人呆呆看著蔣至明,隻覺心頭一團亂麻。
往日她總說嫁錯了人,妾室們也都說跟錯了人,跟了個不頂事兒的男人,蔣至明看似官階不低,但辦起事來總是瞻前顧後,怕這怕那。
特彆是蔣夫人偶然見過蔣至明與盧嗣初相處——她的夫君低聲下氣、脅肩諂笑,就差搖尾乞憐。
可就是這麼一個男人,這麼一個“不頂事兒”的男人,真到緊要關頭之時,竟先顧著她們?
銀錢歸她們,戶籍也給她們造好,反倒是他自己留下來......等死?
蔣夫人屢次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妾室們看看她,又看看蔣至明,顯然也不知當如何。
正當此時,小廝硬著頭皮從外麵走了進來,低聲彙報:“老爺,盧巡撫讓您速去府衙。”
這簡簡單單幾個字,在眾人耳中猶如催命。
妾室音兒“騰”地站了起來,緩緩伸手,仿似在說——老爺,跟我們一起跑吧。
蔣至明並未看向她,隻是脊背一僵,隨後泄了口氣,捋著衣袍道:“該來的,還是會來啊......”
他背對著蔣夫人,仿佛隔了良久才說道:“夫人,這次聽為夫話。為夫......”
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