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沒入天際之時,帝後乘著步輦到了禦花園。
原本還吵個不停的方子彥立刻啞了聲,在眾人還未行禮之際,他“啪嗒”一聲跪了下去,對還在輦上的帝後高呼“萬歲”。
沈箏扶額,天子朗聲大笑。
“你便是同安學子,方子彥?”步輦緩緩停下,天子走到方子彥麵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朕先前便聽聞,你和裴召祺在入京之前,參考了府試,都掙了個秀才功名。不錯,未來可期。”
看著近在眼前的明黃色衣擺,方子彥被誇得直哆嗦。
“回、回皇上陛下的話,草、草民方子彥!皇上陛下萬福金安!”
說罷,他又撅著屁股轉了個方向,對著皇後衣擺道:“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看著地上蜷著的圓圓一坨,皇後忍不住笑了,親自俯下身去扶他,“好孩子,今日就當家宴,不必行此大禮。”
他哪敢讓皇後扶,一骨碌就爬了起來。
直到眾人統一行禮後,他才後知後覺地紅了臉——自己方才,好像出了個“先跪為敬”大糗。
正懊悔著,便見端著碗碟的宮女魚貫而來,天子喚他們入水榭落座。
他落在人群最後,偷偷抬眼瞧著。
隻見水榭中央擺著一張紫檀主桌,主桌兩側各設四張配桌,桌上珍饈琳琅滿目,連尋常青菜都綴著晶瑩露珠。
他隻覺頭腦發暈,忍不住拽住餘南姝袖子問道:“南姝,我們真的要進去坐嗎?這不是相當於和陛下同桌吃飯......”
他不過是商人之子,哪裡見過這等大世麵?
彆說他了。
就說他方家,再往上數十代,都沒出過一個芝麻官,更甭提和帝後同桌......
“同桌吃飯?”餘南姝瞧了配桌一眼,笑他:“配桌離主桌還有三尺呢,你緊張個什麼勁兒?之前在同安縣的時候,你不是天天嚷嚷著,要來上京見大世麵嗎?”
“這世麵也太大了.......我怕自己說錯話。”方子彥縮了縮腦袋。
他跟個鵪鶉似的,選定了最遠的一張配桌,求餘南姝:“好南姝,你最懂規矩,咱們去那邊坐吧。有你看著,我心中踏實一些,還有召祺,我們一塊坐。”
餘南姝笑他小膽兒,但還是開口應下。
眾人落座後,隨著洪公公一句“宴始”,餞行宴正式開席。
一開始,方子彥等第一次入宮之人都難掩緊張,除了夾菜、吃菜之外,一點彆的動作都不敢有。
但隨著天色漸黑,晚風襲來,荷香沁脾,水榭中竟慢慢熱鬨了起來。
不知為何,天子很愛問他們關於同安縣之事。
一開始,他隻是問“縣衙飯食可好”,到後麵,同安百姓的“衣食住行、柴米油鹽”都被他問了個遍。
當聽到裴召祺和小袁說,“同安百姓安居樂業、人人穿新衣、戶戶有餘糧”時,他眼泛淚光,猛地飲了一口酒,隻說了一個字。
——“好。”
若他大周子民,都能如同安百姓一般,那該有多好啊。
夜蟲鳴了一輪又一輪,天子桌上的酒壺已經換了三次。
洪公公紅著眼,勸道:“陛下,您今日喝了不少酒,這壺喝了,老奴給您換成果子飲吧......”
承安王的事兒,沈大人他們不知,可他作為宮中老人,卻知道得不少。
陛下今日這般飲酒,既因為要給沈大人餞行,不舍,又因為承安王之事讓他鬱結,這才借酒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