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過後,柳陽府的天也沒有晴開,厚厚的烏雲依舊在穹頂虎視眈眈。
直到辰時,太陽都沒露頭。
辛季看著號舍前濕漉漉的石板路,心頭沒來由有些煩。
他把試卷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卻連墨錠都沒打開來過。
沒錯,從昨天到今天,他一個字都沒寫。
懶得寫,也不用寫。
“滴答——”
殘留在舍頂的雨水沿著舍簷砸下,濺起的水花轉瞬即逝。
辛季望著水花消失的地方怔愣片刻,也不知為何,他抬手拍了拍牆麵。
“胖子,你好些沒有?”
問完,他把耳朵貼上了牆麵,靜靜聽著隔壁的動靜。
好一會兒,一道猶如蚊呐的聲音通過牆壁傳了過來:“好些了......多謝關心,你快答題吧,咳咳——咳——”
辛季翻了個白眼。
恩將仇報。
甬道一頭傳來了腳步聲,辛季立刻撤離了牆麵,坐直了身子。
經先前那一出後,他直接成了號軍的重點管控對象,號軍不怕他抄彆人答案,卻怕他妨礙彆的學子。
時間緩緩流逝,不知不覺就又過了半個時辰,辛季的答卷依舊“乾淨整潔”。
但他越來越煩了。
因為隔壁的胖子越咳越厲害,聽著那跟拉破風箱一般的聲音,他甚至都在懷疑——胖子的肺是不是咳出來了?
“喂,胖子,你真的沒事嗎?”他再一次壓低聲音問道。
“咳——咳咳——”回答他的,是兩聲壓抑的咳嗽,而後是急促的喘息。
辛季好像猜到了些什麼,靠著牆又問:“你是不是怕吵到彆人,一直壓著咳的?我給你說,這樣不行,你若不把痰使勁咳出來,早晚要出事......這樣,你若實在堅持不住了,就拍牆三下,我臉皮厚,幫你再把醫師叫過來看看。”
“噠——”
隔壁好像用筆頭輕輕磕了下牆,似是回應。
辛季撇了撇嘴,撐著下巴枯等那牆響。
可等了半個時辰,隔壁的呼吸聲越來越沉,預想中的動靜卻始終沒來,他心裡莫名堵得慌。
還是那句話,不過一個秀才功名而已,值得嗎?
想著想著,辛季不由得回溯起自己的前二十年。
他出身優渥,從不需功名傍身,身邊的三四好友也都如同他這般,拿考試當過場,當遊戲,從沒人這般較真過。
值得嗎?
這個問題又在他心裡打個轉。
他想起胖子那張燒得通紅的臉,那句“我是我家唯一一個秀才”,又想到這所考試院裡所有的人都在奮筆疾書,隻有他美美地睡了一覺,卻連墨錠都沒打開過。
他突然發現,自己優渥的家境、順遂的人生,是多少人一輩子都求而不得之物。
但這一發現卻並未讓他雀躍,反倒令他心口更堵了。
他忽然覺得有些荒謬。
這場考試對他而言,不過隻是一場“按時參與便可獲得獎勵”的遊戲,但對於其餘人而言,卻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獨木橋。
隔壁的胖子在較真,前來斥責他數次的號軍在較真,就連那胡子花白的醫師都在較真。
隻有他這個局外人,看什麼都是輕飄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