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不出來,完全畫不出來。
她想不起來曾令她無比心動的陽光與月色,想不起來曾覺得浪漫的寒風與鬆柏。
她忘了這邊的和諧與安寧,忘了夜風中的歌聲、碳火與香橙烤雞、黑色針織半指手套及夜裡山林的蜘蛛。
她忘了新鮮橙子的清香,忘了風來的方向,忘了橙汁與燒烤,也忘了橙色的顏料。
她試著回憶,滿腦是嘰嘰喳喳的、她聽不懂的方言。
那是男人與女人對陌生人的暴戾,在得知有好處後立馬轉為討好。
是田塍上眉發雪白的老人,也許被氣死在了馬路中間,無人為他跳僵硬的舞蹈。
是葬禮上目光迷茫的男孩,他家的喪宴供賓客歡鬨。
也是偽裝成記者的喪屍群。他們的瘋狂隻為他們想生啖活人的大腦。
是她已忘記姓名的短發女生自以為是的說教。她講道德,講愛與忠誠,她把她自己感動得淚流滿麵,隻令人訕笑。
是樓盛的發泄,是爭竹竿的小孩和打小孩的男人,還有樓婧宜的手提包。
記憶裡,是永遠散不去的濃霧,是漆黑的牆,是逃不掉的夢境,是黴濕的房。
那些不是她要畫的東西。那些跟美麗鄉村毫無聯係。
房間裡充斥著調色油與稀釋劑的氣味,她想不起來橙子是什麼樣的香。
她翻著速寫,試圖回想南牆與東牆、柏樹與陽光,卻在樹葉間看見一個個黑色的倒三角。
黑色倒三角合為一個,在無限放大,在慢慢變為實體。
她猛地合上速寫本。
無聊。
她居然試圖讓黑色染上白。
她居然以為,他們需要分清世界上的每一種色彩。
難道他們需要知道?不,他們不需要知道。
在橙鄉種橙子的人不需要清楚巴倫西亞的氣候與土壤酸堿度,甚至不需要知道a區最繁華的商業圈每天有多少人流。
難道他們需要知道她是奚午蔓、奚午千還是奚五百?不,他們不需要知道。
他們隻需關心自身的存在。
而哪怕是打男童的男人最後那故作瀟灑的轉棍轉身,也僅僅因為他關心自身的存在。
隻是他有點過頭,他以為每個人都要關心他的存在。
就是因為過頭,對自我的關心成了狂妄的自戀。
所以道德正義士自我感動。
所以一個人強奸另一個人。
所以有了暴力、有了壓迫、有了剝削與沒完沒了的抱怨。
都是因為過頭。
奚午蔓感覺心窩蔓延著蘇爾特爾的火焰,她神經質一樣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不知該走往哪裡。
世界這幅畫卷,單看任何,都是主體物,其實沒有主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