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的蒸汽機突突作響,煙囪裡噴出的黑煙在海麵上拖出條灰帶。吳迪靠在甲板的欄杆上,手裡摩挲著那枚鳳釵,綠寶石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像藏著片海。黃先生正在船艙裡清點水師圖,鉛筆劃過圖紙的沙沙聲順著舷窗飄出來,混著海浪拍船板的節奏,倒像是支特彆的曲子。
黑小虎蹲在旁邊,用塊磨刀石打磨老煙槍那半截煙杆,紅繩纏著的裂痕被他磨得發亮。“吳大哥,”少年突然抬頭,左耳朵後的紅痣在海風裡泛著光,“你說秦大哥……真的沒了嗎?”
吳迪望著遠處的海平麵,那裡還能看到長白山方向的硝煙,像朵不散的烏雲。“他完成了自己的事。”他想起秦九指靠在炸藥箱上的笑容,突然明白有些犧牲不是結束,是另一種開始——就像老煙槍,像阿木,像那些沒留下名字的弟兄,他們的血都滲進了這片土地,等著春天發芽。
阿秀從船艙裡出來,手裡端著碗熱薑湯,碗邊還冒著白氣。“黃先生說,前麵就是煙台港,革命軍在那兒有個秘密據點。”她把薑湯遞給吳迪,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突然縮回手,“你的手好燙!”
吳迪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竟在發燙,像揣著塊烙鐵。他撩開袖口,胳膊上的鳳紋紅得刺眼,紋路裡像是有血在流動,和鳳釵上的綠寶石隱隱呼應。“是火螭和冰螭的毒在打架。”他想起老煙槍留下的紙條,“師父說過,兩種毒相衝,要麼死,要麼……”
“要麼就成了百毒不侵的體質!”黃先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手裡拿著張電報,紙角都被捏皺了,“煙台港那邊傳來消息,端郡王的鐵甲艦在石堡爆炸中受損,暫時追不上來,但他派了個‘影子’,已經混進煙台的據點了。”
“影子?”吳迪皺眉。
“是清廷新訓練的死士,”黃先生的臉色凝重,“據說能模仿任何人的聲音容貌,比千麵狐還厲害。他們的目標不是我們,是水師圖——端郡王想把圖紙獻給溥儀,換個海軍大臣的職位。”
商船漸漸靠近煙台港,碼頭上停著幾艘外國洋行的貨輪,煙囪林立,像片鋼鐵森林。岸邊的吊腳樓裡掛著各色招牌,有寫著“洋布”的,有畫著藥葫蘆的,還有家掛著“九門分舵”木牌的茶館,門簾半掩著,能看到裡麵坐著幾個穿短打的漢子,腰間都鼓鼓囊囊的。
“九門的人怎麼會在這兒?”阿秀握緊了腰間的獵刀。
吳迪想起秦九指說過的,九門分舵遍布北方,有些早已脫離總舵的控製,自立門戶。“不好說,”他摸了摸懷裡的鳳釵,“先彆驚動他們,按原計劃去‘和順客棧’。”
商船剛靠岸,就有個穿西裝的年輕人迎上來,梳著油亮的分頭,遞過來張名片:“是黃先生嗎?我是據點的聯絡員,姓劉。”他的普通話帶著點煙台口音,笑容很客氣,左耳朵後卻有顆極淡的紅痣,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吳迪心裡一動,不動聲色地碰了碰黃先生的胳膊。黃先生會意,接過名片:“劉先生辛苦了,圖紙都在箱子裡,麻煩安排人搬運。”
劉聯絡員笑著應承,轉身招呼碼頭工人。吳迪注意到他轉身時,後頸有塊淡青色的胎記,像條小蛇——是九門死士的標記!他悄悄對黑小虎使了個眼色,少年立刻明白了,假裝絆倒,手裡的磨刀石“啪”地掉在地上,正好砸在劉聯絡員的皮鞋上。
“對不起對不起!”黑小虎連聲道歉,手卻趁機往劉聯絡員的腰間摸去,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是把手槍,槍柄上刻著蛇形紋。
劉聯絡員的臉色變了變,卻還是笑著扶起黑小虎:“小孩子毛手毛腳的,沒事。”他的手指在黑小虎的胳膊上輕輕捏了下,力道卻極重,像是在警告。
吳迪知道不能再等了,衝黃先生和阿秀使了個眼色,三人突然動手——吳迪奪下劉聯絡員的手槍,黃先生按住他的肩膀,阿秀抽出獵刀抵住他的喉嚨。碼頭上的工人頓時亂作一團,九門茶館裡的漢子們紛紛站起來,手往腰間摸去。
“彆亂動!”吳迪舉起槍,對著天空放了一槍。槍聲在碼頭回蕩,外國貨輪上的水手紛紛探出頭來看熱鬨。
劉聯絡員突然笑了,臉上的皮膚開始剝落,露出張陌生的臉,沒有紅痣,也沒有胎記,隻有雙冰冷的眼睛:“不愧是老煙槍的徒弟,比秦九指那蠢貨機靈。”他的聲音變了,不再是煙台口音,而是帶著京腔的流利漢語,“可惜你們抓錯人了,我不是影子,是來送消息的。”
他從懷裡掏出個蠟丸,扔給吳迪:“九門總舵主的信,說端郡王的影子其實是你們自己人,就在據點裡。”
吳迪捏碎蠟丸,裡麵的紙條上隻有一行字:“影子藏於鳳紋之下。”
“鳳紋?”他下意識地摸向胳膊上的鳳紋,那裡的紅痕已經淡了些,卻依舊能看出形狀,“什麼意思?”
劉聯絡員突然掙脫阿秀的刀,往九門茶館跑去,邊跑邊喊:“總舵主說了,幫你們殺影子,水師圖分我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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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裡的漢子們立刻舉槍射擊,子彈擦著吳迪的耳邊飛過。黃先生拽著他往和順客棧的方向跑,黑小虎和阿秀斷後,獵刀和短槍配合默契,逼得九門的人不敢靠近。
和順客棧在條窄巷裡,門麵不大,掛著串紅燈籠,看著像家普通的妓院。跑堂的見了黃先生,立刻把他們往二樓領,掀開樓梯口的屏風,後麵竟是道暗門,通向地下密室。
密室裡坐著個穿長衫的老者,留著山羊胡,正在用放大鏡看張古畫。見他們進來,老者放下放大鏡:“黃先生,可把你們盼來了。”他的目光落在吳迪身上,突然愣住,“你胳膊上的鳳紋……”
吳迪心裡一緊,握緊了槍:“老先生認識這紋?”
老者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個銀鎖,鎖上刻著鳳釵的圖案:“這是我女兒的遺物,她出生時胳膊上就有這紋,二十年前被九門的人拐走了,說是要獻給靖南王的後人當祭品。”
黃先生突然臉色大變:“您是……前明靖南王世子的侍衛長?”
老者點點頭,眼裡泛起淚光:“正是。當年秘庫的事敗露,我帶著世子逃到煙台,隱姓埋名到現在。影子的事我知道,他是端郡王派來的,就藏在客棧裡,是個廚子,左手缺根小指。”
正說著,密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個係著圍裙的廚子端著托盤走進來,左手果然缺根小指,托盤上放著壺茶,茶香裡混著點杏仁味——是劇毒氰化物的味道!
“抓住他!”吳迪大喊著撲過去。廚子扔掉托盤,從圍裙裡抽出把匕首,直刺老者心口。阿秀反應極快,獵刀一橫,擋住匕首,火星濺在她的手背上,燙出個水泡。
廚子見勢不妙,轉身就跑,撞開暗門衝進客棧大堂。吳迪追出去時,正看到他跳上輛馬車,車簾上繡著個“端”字,顯然是端郡王的接應。
“彆追了!”黃先生拽住他,“圖紙要緊,咱們得趕緊轉移。”
老者突然指著吳迪的胳膊:“你這鳳紋……是活的!”
吳迪低頭一看,鳳紋的紋路裡竟滲出些金色的液體,滴在地上,發出“滋滋”的響,像是在腐蝕石頭。他突然想起老煙槍煙杆裡的銅片,摸出來一看,銅片上的鳳釵圖案正在發光,和胳膊上的鳳紋漸漸重合。
“這是……鑰匙!”老者激動得渾身發抖,“是打開靖南王世子陵的鑰匙!世子陵裡藏著前明的國庫地圖,有了它,革命軍就不愁軍費了!”
客棧外突然傳來警笛聲,是煙台的巡捕房,顯然是九門的人報的官。黃先生當機立斷:“老先生,您帶路,去世子陵!”
老者點點頭,掀開密室角落的地板,露出條地道:“從這兒走,能到海邊的龍王廟,陵寢的入口就在廟後的礁石裡。”
眾人鑽進地道,裡麵又黑又潮,能聽到老鼠跑過的窸窣聲。吳迪走在最後,手裡的鳳釵突然發燙,綠寶石的光芒透過衣料滲出來,照亮了地道壁上的刻痕——是老煙槍的筆跡,寫著“影子不止一個,當心身邊人”。
他心裡一沉,看向前麵的黃先生和老者。黃先生正扶著老者往前走,兩人的背影在微光中看著很正常,可老者的左手……剛才在密室裡明明是完整的,現在袖口下卻露出截空蕩蕩的袖子,像是缺了根手指!
“老先生,您的手……”吳迪舉起槍,聲音發顫。
老者突然轉過身,臉上的山羊胡掉了下來,露出張年輕的臉,左手果然缺根小指,正是那個廚子!“沒想到吧,”他的聲音帶著嘲諷,“老東西早就被我殺了,我才是真正的影子。”
黃先生突然捂住胸口,臉色慘白:“茶裡的毒……”他指著影子,“你什麼時候換的茶?”
“從一開始,”影子冷笑,“你們拿到的水師圖是假的,真圖早就被我換了。現在,把鳳釵交出來,我可以給你解藥。”
地道突然晃動起來,是巡捕房在外麵炸門。阿秀突然撲向影子,獵刀直刺他的咽喉,卻被影子側身躲開,匕首劃破了她的胳膊,血立刻變成了黑色——匕首上有毒!
“阿秀!”黑小虎怒吼著撲過去,手裡的磨刀石砸在影子的頭上,把他砸得一個趔趄。吳迪趁機開槍,子彈打在影子的腿上,他慘叫一聲,掉進地道旁的暗格裡,消失不見。
“快救阿秀!”吳迪抱起昏迷的阿秀,她的嘴唇已經發紫。黃先生掏出隨身攜帶的解毒片,塞進阿秀嘴裡,卻沒什麼用。
老者的屍體從暗格裡滾出來,手裡攥著個瓷瓶,裡麵裝著半瓶黃色的藥膏,標簽上寫著“解百毒”。吳迪趕緊往阿秀的傷口上抹,黑色的血漸漸變成紅色,她的呼吸也平穩了些。
“快走!”黃先生撿起地上的假水師圖,狠狠撕成碎片,“真圖肯定還在影子身上,我們必須追上他!”
地道的儘頭通向龍王廟的地窖,裡麵堆滿了香燭,空氣中彌漫著檀香味。眾人從地窖出來,正好是龍王廟的大殿,神像前跪著個穿西裝的人,正是之前在碼頭的劉聯絡員,他的手裡拿著張圖紙,正是真正的水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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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圖放下!”吳迪舉槍喊道。
劉聯絡員緩緩轉過身,臉上的皮膚開始剝落,露出張熟悉的臉——是秦九指!他的脖子上有道愈合的傷疤,正是在火山口被火螭燙傷的地方。“吳兄弟,彆來無恙。”他的聲音帶著笑意,手裡的圖紙突然燃起火焰,“可惜啊,你們還是晚了一步。”
“你沒死?”吳迪又驚又喜。
秦九指笑著抹了把臉,露出原本的容貌:“火螭那下沒傷到要害,我順著暗河漂到了煙台,正好遇到老九門的人,才知道影子的陰謀。”他指著火苗中的圖紙,“這也是假的,真圖在我這兒。”他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扔給吳迪。
廟外傳來輪船的汽笛聲,是革命軍的接應船到了。黃先生接過圖紙,激動得熱淚盈眶:“太好了……終於……”
吳迪看著秦九指,又看了看懷裡的鳳釵,突然明白老煙槍那句話的意思——影子確實不止一個,但身邊人也未必都是敵人。他想起阿鸞的笑容,想起老煙槍的煙杆,想起那些犧牲的弟兄,突然覺得心裡很踏實。
“去世子陵。”吳迪抱起阿秀,“軍費和陵寢,我們都要。”
秦九指點點頭,帶著他們走出龍王廟,後麵的礁石群在暮色中像頭頭臥著的野獸。他指著塊最大的礁石:“入口就在那兒,要用鳳釵和你的血才能打開。”
吳迪咬破手指,將血滴在鳳釵上,綠寶石頓時發出耀眼的光芒。他把鳳釵按在礁石的凹槽裡,礁石發出沉重的聲響,緩緩移開,露出裡麵的通道,黑沉沉的,能聞到裡麵傳來的黴味,還混著點金銀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