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饒坐在馬車上看著忙前忙後的人們,不知在想些什麼
“班主,我表現如何?”尉天齊隨意的在姚安饒身旁坐下,開始翻找卸妝的手絹。
“戲演的不錯。”姚安饒緩緩擦去臉上的脂粉,露出一抹粉白的肉色,她的眼睛看著鏡中的自己一眨不眨,好像是在和自己說話,“但你打算怎麼收場呢?”
“不好收場嗎?”尉天齊也對著銅鏡開始解開自己頭上的圍布。
“戲裡戲外,都不好收場。”姚安饒回答的很確切,她抹過自己的嘴唇,將鮮紅褪去,露出慘白的唇色。
隨著卸妝的繼續,她整個人似乎正在逐漸變得虛弱,氣息緩緩落下,就好像完整的記錄了一個人從健康到生病的全部過程。
但她的聲音依然平穩,好像鏡中的自己並不值得可憐,“戲裡,你把想講的東西放了進去,可是並沒有講清楚。”
尉天齊一邊卸妝一邊安靜的聽著。
“你想讓皇都人意識到,不論是於林俊還是史凡仁,都是皇都人。他們可以是鄰裡、是街坊、是朋友,甚至是親人,一戶人家可能同時擁有讀書人和當兵的。沒有仇怨的人不該打生打死,皇都人更不該彼此相殘。”
“可這出《凡人闕》寫太亂了,這些東西藏得太深了,禦林軍與史凡仁甚至沒有碰過麵,更多是依靠著史家母和林佳人在隱晦的講述。以至於結束時,大多數看戲之人的表情都隻是似懂非懂,也許感受到了一些,可很模糊,甚至可能會將戲曲的本質理解成母子和夫妻的親情。”
姚安饒放下沾滿粉黛的手絹,伸手拔下了頭上的發簪,那被仔細束好的頭發轟然倒塌,如暴雨傾瀉。而在雨幕裡,病怏怏的女人垂著眉,淡的像是一個女鬼。
姚安饒的分析是對的,這戲講的是一條胡同的兩家人,因為皇都的局勢而陷入彼此糾纏的困境,但核心一直落到的是母親與妻子的感受上。
想要提煉出皇都的困境,需要你參透整個戲曲的背景和那些潛藏在人物自身情感下的動機,對於觀戲人來說太難了。
“而戲外,今天唱完,你打算如何收尾呢?饒兒班和永和樓已經被你搬上了台麵,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隻要禦林軍的大部隊進城,就可以輕易拆除這座戲台,白天百姓聚集,他們不敢大張旗鼓,可晚上空蕩蕩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能攔住軍甲了。”
姚安饒今天真是難得話多,而且是和尉天齊說這種話,像是在提醒,或者。。。是質問?
質問對方要如何安排饒兒班,如何安排永和樓,如何安排雲兒。
你尉天齊要和皇都的日月爭個高低,結果第一次出手就把一群孩子拉進了漩渦裡,姚安饒不需要你證明她們絕對的安全,但你要證明,你有贏的機會。
而不是拿著一個錯漏百出的機會,留下一地的爛攤子,怎麼?你尉天齊也想看看自己的桃花崖?
姚安饒還是含蓄的,她沒有直白的把這些話扔到尉天齊的臉上,但她的眼睛已經將一切寫的清楚。
雨幕裡,病怏怏的女鬼說,“即便你尉天齊真的要做唐真,把皇都當成桃花崖。但我姚安饒也不會是你的吳慢慢或者李一,不會陪著你同入深淵,不問歸途。”
她從不是一個天驕,也不喜歡口含英雄膽,不問前路難。
尉天齊在銅鏡裡看到了姚安饒的眼睛,他抬起手,用手絹使勁的擦過臉頰,臉上的脂粉離開,露出健康的膚色。
“前不久,我與一位書生有過一場坐談,所得甚多。”他的聲音平整。
“從他身上我理解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青年的妝容開始褪去,眉眼變得清晰,“不論世人如何選擇,實際上都是在各司其職。”
“天下人不需要安排,事情的發生就像是日月的起落,順而為止,待而成矣。”尉天齊視線偏了偏,緩緩掃過銅鏡中的後台,“如同,這裡的每個人都在做著自己該做的。”
遠處傳來樓主的喊聲。
“抓緊!抓緊收拾!彆耽誤大人們的行程!”永和樓的樓主大聲的招呼著戲班孩子們和夥計,催促大家收拾東西,隨即轉頭道:“辛苦這位大人了,還要送我們一程!”
老黃笑著擺手道:“言重了,貴班既然是我懸鏡司請來的,當然也由我們安全送回去。”
此時皇都天色已暗,宵禁已經生效,饒兒班回到永和樓的途中不論是碰到禦林軍、汙衙還是儒生的抗議隊伍都是十分麻煩的事情,所以隻能依靠懸鏡司護送一程了。
“有人要帶著孩子們回去,有人要保證他們平安,自然也有人會替我們攔住禦林軍,我不是沒有想過,隻是很多事情,有更加可靠的人。”尉天齊將臉上最後一塊脂粉擦掉。
他的卸妝與姚安饒的完全不同,青年擦掉的隻是粉末,露出的卻是暖陽,眉眼鋒利如蒙塵之劍出鞘,發絲抖動如積灰之羽複新。
如果說姚安饒的卸妝是記錄一場大病,那尉天齊的卸妝更像是表演一次新生。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