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話間,江鹿兒蹦蹦跳跳地推開門,“阿真哥哥,神仙姊姊來看你了!”
冷月連忙起身就拜,“見過主子。”
應貞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
她披著門外的陽光走了進來,兩人隔著這一小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默默對視,一時間什麼都沒說。
“謝大人救命之恩。”應貞掙紮著要起身,稍微一動背後的繃帶就暈開一片紅。
姬徹三兩步上前製住了他,“不要命了?安生趴好。”
姬徹讓冷月先退下,江鹿兒拿了幾味藥出去添在小藥罐裡煎。
房間裡隻剩下姬徹和應貞,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隻有屋外小藥罐咕嘟咕嘟的聲音。
最終還是姬徹先開了口,“你如果有什麼想說的話,就說說吧。”
姬徹沒說讓他說什麼,應貞就直愣愣地從頭開始說。
從他出生,到山賊,到幽鋒司,到元寧,到桃花溪,一切的一切。
他說,在榴縣的那處宅子裡,他又有了活著的感覺,作為一個普通人,踏踏實實地活。
他的心從來沒有那麼平靜過,洗衣的時候就隻想洗衣,喂魚的時候就隻想喂魚,沒有爾虞我詐,沒有生死一線,隻有靜謐和美好。
頭一沾枕頭就能睡著,神經不用時時刻刻緊繃,甚至那些血肉橫飛修羅地獄一樣的噩夢也再沒找上他。
隻要在姬徹身邊,在這片她打造的淨土裡,他就不害怕。
“以前我很害怕打雷,爹爹就會抱著我,給我擦眼淚,哄我睡覺。”
“後來我很少哭,一旦哭就會被欺負,被打得更狠,司中教育我們不能流眼淚,讓我憋回去,漸漸的,我就不再哭了。”
“直到大人你對我說,不要憋著,哭出來。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哭泣是被允許的······”
什麼幽鋒司的狗屁任務,根本比不上為姬徹做一個月餅。
一朝知春暖,餘生畏嚴寒。
也是在這個時候,在他沉溺於這樣平靜幸福的生活中,並渴望著它還可以再久一些的時候,金步搖的出現打碎了一切。
陰暗中的毒蛇還是找到了他,將他緊緊纏住,把他的美夢一點點吞噬殆儘。
金步搖甚至開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隻要應貞能順利將這個任務完成,就會幫他揪出真正殺害他師父的人,洗刷他身上的一切冤屈,告慰他師父的在天之靈,讓他堂堂正正回幽鋒司。
一邊是愛的人,一邊是恩師,他腦子很亂,也很害怕。
但是最後他想清楚了,人死不能複生,他隻能儘自己的力保護活著的人。
“師父已經死了,這是如何也不能挽回的事實,我還礙著那些虛名乾什麼,為了死人和虛名辜負了活人,錯過了眼前的幸福,那才是真正的傻······”
當時情況緊迫,如果他不假意配合金步搖的話,他很清楚對方那樣的瘋子肯定會用更極端的法子,至少現在經過他的手的話,就還有操作的空間。
於是他將金步搖給的毒藥換成了迷藥,偽造姬徹被殺死的假象,先瞞過金步搖,至於後來的事他也想好了,他會向姬徹坦白一切,在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
隻可惜老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被江鹿兒救了之後,應貞又悄悄回到了姬徹身邊,在黑暗中默默守著她,看著她娶夫生子,看她好好活著,他想就這樣化成影子也很好,守護她一輩子,必要的時候,為她去死。
姬徹往大月去的時候,他跟了一路,風餐露宿,一步也沒有落下。
他用骨針打開了暗算的毒鏢,殺了盛月樓企圖謀害姬徹的刺客。
當然,也聽到了姬徹在應家祠堂說的一切,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親手毀了什麼,原來他的好,姬徹全部都記得,甚至覺得他是個好夫郎······
在祠堂破敗屋簷上的漫天大雨裡,應貞哭得像個小孩,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將他澆了個透,心臟抽疼。
直到他發現王家對江鹿兒下手,他趕緊跟上,確定了關押江鹿兒的位置,將消息傳遞給冷月,趕到綺夢坊的時候隻看見漫天大火······
他說得很慢,聲音有些飄忽,姬徹一次都沒有打斷。
等他全部說完,像個做錯事的拘束小孩,默默趴在床上等待姬徹下達最後的判決。
“我看過你寫給幽鋒司的密信。”
姬徹的話一字一句敲在他心上。
應貞攥緊了拳頭,有些話他現在不說,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說了,之前這麼多事讓他學會的,就是一切要及時,不然事後隻會追悔莫及,他算是死過的人,深知絕對不能將遺憾帶入墳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他抱著必死的決心,語氣那麼溫柔繾綣,卻又那麼絕望無助。
“大人,我深愛著您,您是耀眼的太陽,真實地照亮過我,卑賤如我卻戀慕著您,對不起,大人,我騙了您很多次,隻能用生命贖罪,對不起,對不起······”
“你差點害死我,卻又救了我;我也殺過你,救過你,算是兩清了。”姬徹看著他,目光平靜,“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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