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老爺坐在堂前屋簷下,下午的太陽照不到的陰影裡,久視偌大院落裡一遍寥落,他已經記不起最近一次熱鬨祥和的家景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徐老爺膝下三子二女,曾可謂人丁興旺,家業豐盛,在除家灣鎮乃至浦濱縣都是大名鼎鼎富甲一方的人家。
那曾想天有不測風雲,大兒子生性好勇,戎馬生涯,一二八淞滬抗戰身為國民革命軍第五軍某師長,在戰場上英勇殉國,大兒媳攜子為夫守孝寄往上海某陵園近處,後聽聞改嫁其夫副官。
二兒子繼承除家產業,前些年為壯大漁貨水運生意與人爭奪碼頭航線,卷入幫會爭鬥,卻因其兄軍閥勢力撐腰而掌控周邊大小水運海路碼頭,得罪的人不少,後兄亡靠山倒,遭仇家暗算惹上人命官非被害於牢獄,內人怕受誅連隱姓埋名不知去向。
大女兒是縣上的中學老師,天生正義熱血,一向組織宣傳抗日救國運動,亦敢與當局政府某些違背民意事件作對,若不是礙於徐家臉麵周旋,早被國民政府拿辦,因而與徐家不和,向來很少踏足家門,近兩年更是不見在縣城出現,傳聞是跟著共黨做大事去了。
小女兒倒是天資聰穎,憑出類拔萃的品學攻讀某知名大學,後留學歐洲至今,彆說是回過家來,就連書信都極少傳回。
徐老爺眼前就隻剩下最小的兒子,今年也已二十出頭,取名徐三晚,因這小子是除夕那一天生的,當地習俗把除夕慣叫作年三十晚,徐老爺貪一時痛快就給三兒子起了這個名字。
徐三晚前兩年就讀縣高中,愛幕上一個漂亮女孩,一度如癡如醉地追求,可那女子是個好利慕富之人,慣了情場弄心,也曾與三晚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待詐得錢財遂覺無味,便冷漠無情與三晚斷了交情。
徐三晚卻為此大鬨要跳樓喝藥,攪得整個校園沸沸揚揚,甚至請求校長說情,隻是那女子揚言就算徐三晚死在她麵前她也不會動半點心的,無奈之下校方將三晚勸退回家。
在家呆了數月,徐三晚也終究轉醒了,卻也無心向學,終日自暴自棄,就愛流連鎮上的煙花柳巷糾纏風塵女子就是不做其生意,要不就是在街上隨意尾隨良家婦女,與人搭訕跟至家門,行徑幾近變態。
若不是徐家曾經是鎮上獨霸一方的權貴,雖然今日成了灘爛船,但昔日的威名未散,還不至於被一般人欺到頭上,否則除三晚不知要被揍成什麼樣。
此刻,徐三晚出現在大門進院的屏風處,一眼看見隔著院場過去屋堂前?下坐半躺椅上的老頭子,由不得的厭惡罵了句,老東西,趕明兒給你找塊陽光充足的坡頭地,讓你曬個夠。
這段時間徐老爺子對這個不肖之子可謂撒儘了厭氣,甚至把這幾年家門不幸的嗟怨都抖落在他身上,就怪他不該年三十晚出生,給這個家帶來煞歲破舊之象,克死了兩兄長。
這些話對這個渾噩小子倒是不太傷心,卻是把本有癆病在身的三晚老母刺激的臥床不起,靠一天三頓熬的中藥養著命。
徐老爺近日感染些風寒,此刻渾身無力,看見出氣筒在眼前也隻是瞪起雙渾濁的眼珠子,怒其不爭,哀其不誌。
三晚往屏風後招了招手,說了句,進來,跟著我走。
磚牆砌成的高大屏風處,一個女子從那邊探出身子,一身花紅長袍,無袖肩下露出兩條白晢的手,臉容也有幾分姿色,尤其一雙杏子眼顧盼嫵媚,卻掩飾不住世俗的意態,尤其看見除家老爺的那一眼,她明顯懼怯了,臉色都有些僵。
徐老爺看見這麼個女人的出現,氣得就差沒從椅上半躺著站起來,這分明就是個風塵女子,而且從她那身陣舊的旗袍和彆腰間退色的手帕,看出這還是個低端路邊貨。
隻是這老夫一下氣得說不出話了,隻顧瞪著眼珠子望著這女子,想他除府門第高大,方圓十數裡難得一見,除了自家親親戚戚,下人都是走的偏門,這門裡向來出現的都是這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甚或慕名而來的商賈名流。
那曾想今日破落到如此境地,連個守門的下人都沒了,誰都可以進得來了,還是自個兒子帶進來,真是個敗家玩意!
“走,跟著我來,到後花園去坐坐,正好八月天,鳳凰,楊桃樹,紫薇,石榴都開著花呢。”三晚引路往高大宅第側邊的拱圓門走去,回過頭對女的說。
他今天也是百無聊賴撞上這個路邊貨,兩人一時說話投機,還聊起一些做學生時的好玩趣事,一時興頭就邀請人來家裡玩。
其實他都沒心思想這女的什麼身份,也不會去動那份欲念,隻覺得這女的跟他聊得來,他已經找到自己的存在感,這多半是由於過去不久被心愛的女人打擊得太深了,現在逮個女的對他有說有笑他已經很開心。
這女的也可能是一時動了純真,沒把三晚當個客人看待,也許是她見得太多心態醜陋的人麵,何曾動過真心,今天撞上這麼個單純的男子對她沒有那份心思,還相談甚歡,直教她卑劣的靈魂如洗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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