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花書院的家務事
胖青年啞然,這才想明白“那,那騙子怎麼,難道他也是”
話未說完,那跟隨白衣青年而來的張師弟忍不住搶白“誰說的,你沒聽見嗎那種人品卑劣的罪人,早就被逐出師門了”
這句話引得白衣青年又皺皺眉,卻終究沒有反駁。
裴沐一直盯著他的神情。見狀,他移開目光,微不可察歎了口氣,這才冷冷道“行了,又沒騙成,白浪費我時間。兩錠金子罷了,逗傻子玩兒呢,虧你們也當真。”
“阿沐,不可如此。”白衣青年到底輕輕嗬斥一句,又遲疑片刻,說,“你若真的缺錢,回來便是,難道我難道師門能虧待你若你是在意逐出師門一事,我會為你求情,也不是沒可能再”
“多謝好意,大可不必。”裴沐乾脆地說。
下頭的師弟聽著,鼻子都要氣歪了“大師兄你到底怎麼了那明明是個玷是個卑鄙的罪人我們見了他,不一劍殺了就算好,你怎麼還”
“閉嘴。”
大師兄聲音更冷,劍上冷光幾乎令日光也凍結。他說“這是我跟他的事,與你無關。”
“怎麼與我無關這明明事關藏花書院的名聲大師兄,你肯定被他迷惑了你以前不是最瞧不上他嗎你”
白衣青年緊握劍柄,手背青筋突出。眼看他手指一動,太微劍冷光就要再度傾瀉而出。
此時,裴沐卻忽然衝他一笑。
他相貌本就兼有少年英氣與少女柔豔,此時粲然一笑,眼裡便似春水潺,令人不禁想起春夏百花盛開、群蝶飛舞。
白衣青年眼神一顫,握著劍柄的手不覺鬆開幾分。
他喃喃道“阿沐”
裴沐含著笑,閒閒道“大師兄哦不,我卻是不配再這麼叫你了。罷了,反正以前叫得也不太多。薑月章,你聽好了,張慶說得沒錯,我與藏花書院、與你們,都再無瓜葛。你們要殺我,我不會束手就擒;你們不殺我,那更好,就互相當對方是個陌生人。”
他又看了一眼下頭的胖青年,惆悵地歎了口氣“唉,我這輩子肯定跟你們藏花書院八字不合”
話沒說完,卻見他手臂一揚
薑月章以為他要出劍,橫起太微劍就要抵擋,誰料迎麵卻飛來一把輕飄飄的粉末;極細的幽藍光芒,讓人背後一涼。
張師弟大叫“大師兄小心有毒”
薑月章眼神凜然、本能後退;劍氣一出,頓時將那幽藍粉末震得儘數飛出,又被灼灼焰光融化。
可那粉末飄飄灑灑,終究漏了一星半點兒出去。它們飄灑到胖青年鼻頭,引得他大大打了個噴嚏。
“阿嚏額,胡,胡椒”他揉了揉鼻子,又抽抽鼻翼,很納悶,“怎麼還有藍色的胡椒”
薑月章望著他,忽然瞳孔一縮,臉色又是一白。
他急急扭頭“阿沐我不是”
可眼前空空蕩蕩,隻有日光照著這座貧瘠的小鎮,土黃色的道道圍牆投下乾燥的倒影。
哪裡還有裴沐半點影子
藏花書院的大師兄怔怔望著這片景色,有些茫然地吐出後半句話“不是真的以為,你會給我下毒。”
他手中太微劍頹然垂下。他自己也垂下頭,還是一動不動站在牆上。
張師弟抬頭望著,忽覺大師兄此時顯得格外落寞。
“大師兄,”他小心翼翼地出聲,終於不安起來,“你,你不會是真的覺得,兩年前那件事是是冤枉了裴沐吧可師姐明明說”
薑月章搖搖頭,收起太微劍,一躍而下,直朝門外走去。
“我不知道。”他平淡地說。
張師弟快步跟上,在他身邊探頭探腦。
“肯定沒有冤枉,大師兄你可彆被他騙了。”他嘀咕說,“你看,裴沐當初說是跳崖以死明誌,可他現在不是好端端的一點兒損傷都沒有,說明他就是早有預謀,就是想借跳崖來逃脫懲處。大師兄你當初不也是很生氣嗎”
“張師弟。”
薑月章忽然站住,一眼瞥來。
他眸色極冷,幽邃深沉,對視久了總是令人心中驚寒。雖然他修煉羲和劍法,劍意中的堂皇正大不是作偽,可相比溫暖灼熱的太陽,冰冷的白日反而更讓人膽怯。
張師弟就膽怯了。
“那我不說了。”他低頭說,“那,大師兄,你現在去哪兒不會是去找裴沐吧我們還要去修士同盟那兒拿信物呢”
薑月章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邁步。
“我知道。”他說,“現在就去。”
不知道是否錯覺,但他的聲音仿佛更加冷淡,隱約還多了一絲低落。
不過要說低落,誰也不比現在的裴沐低落。
不僅低落,她還頭疼。
薑月章這個人,從小到大都是那麼難纏,煩死了
她心中一邊嘀咕,一邊毫不遲疑地在麗昆鎮裡來回繞了個遍。雖然覺得不太可能,可萬一要是薑月章發神經,非要尾隨她,那還是很危險的。
費力繞了一圈,等終於能確認她是清清爽爽一個人,裴沐才往鎮子靠外圍的一個方向走去。
麗昆鎮這個窮地方,敷著泥土的磚瓦房不算最差的。最差的,得是裴沐前頭那種泥和草搭起來的小屋。
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姑娘坐在院子裡,拿著一把小斧頭劈柴。她身邊已經有一小堆柴禾,但大多是些小枝條。
見裴沐來,小姑娘頓時蹦起來,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這樣的神情,看得裴沐有些坐立不安。
“沐哥哥,你回來了”小姑娘招手說,“阿爹的病好些了,剛剛還在院子裡曬太陽,才回去睡了。”
“劉叔叔是得多歇著。”裴沐揚起一個笑,走進院子,接過小姑娘手裡的斧頭,“小茹,怎麼自己在這兒忙不是說了等我回來做嗎這點柴禾,我幾劍就搞定了。”
她信手抽出腰中軟劍,“唰唰”幾下,剩餘的柴禾就都做好了。
劉茹看得兩眼冒星星,小小歡呼一聲,才說“可我也想做事。阿爹說了,這是我們家的家事,要自己做才好。沐哥哥幫忙是情分,不可以什麼都讓你做。”
裴沐無奈地笑了笑,說“好吧。還有”
她從懷裡摸出幾粒碎銀,放在劉茹手中,笑眯眯道“瞧,那壞蛋顧大勇被我教訓過了,坑了他這麼多錢呢小茹拿著,給劉叔叔買藥,也給自己買點好吃的。”
小姑娘先是露出笑容,可旋即,她盯著手裡的碎銀,卻突然推回了裴沐手裡。
“我不要。這不是顧大勇的錢,這是沐哥哥的錢,我知道”她堅定地說,“要真是顧大勇,肯定不止幾粒碎銀。那混賬曾吹噓自己,說從不用一兩以下的銀子。”
裴沐
她望望手中可憐巴巴的幾粒碎銀,心中哀歎真是龍遊淺水想當年,她也是人人敬仰的紫薇劍,哪裡知道缺錢是什麼滋味。
“真是顧大勇的”
這軟弱無力的掙紮,在小姑娘堅定清澈的眼神下徹底失敗。
裴沐知道她是無論如何不會收了,隻能收起銀子,說“我再想想辦法”
劉茹卻搖搖頭。
這十歲的小姑娘,小大人似地拍拍裴沐的肩,反過來安慰她“沐哥哥,不用了,謝謝你。我爹說了,雖然顧大勇當初發家,靠的是從我家偷去的一錠金子,可後來的成功,也是他自己掙來的。他賴著不還錢,是他人品敗壞,我們認命就是,不和他計較。”
裴沐苦笑一聲。
她看看身後的破房子,心想劉叔叔真是清高太過,淪落至此了還要堅持風骨。如果換成她,就算不為自己,為了孩子著想,怎麼也要叫那顧大勇還雙倍的錢,還得把他揍一頓。
那可是一錠金子,存銀號好歹還有利息呢
“沐哥哥。”
劉茹拉拉她的衣袖,問“鎮上都說,昆侖山裡的遺跡快要到開啟時間了。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裴沐點點頭。
“那是不是很危險”劉茹發愁說,“沐哥哥,你要當心啊。”
“小茹說得對,阿沐,萬事要小心。”
這聲音是背後屋子中傳來的。
裴沐回過頭,見小屋門口立著個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他麵色蠟黃、咳嗽不止,神態卻溫柔平和,令人見而心靜。
“阿爹,你怎麼就醒了”
劉茹蹦過去,伸手攙扶父親。
裴沐也站起身“劉叔叔。”
劉叔叔笑著摸摸女兒的頭,又對裴沐說“你來一下。上回你說的東西,我找到了。”
“果真”
一時裴沐都有些失態。她連衝幾步,又以神識掃過四周,確保周圍無人偷聽。其實她實在想多了,這裡在麗昆鎮也是最窮最破的一處地方,還住著個病懨懨的人,誰會輕易來這兒。
劉叔叔含笑搖頭,轉身回到屋裡。小茹等在門口,待裴沐進去了,她才從外頭把門關上,以示堅定的守門望風的決心。
屋裡既沒有點燈,也沒有煤炭和油燈。劉叔叔一邊咳嗽,一邊穿過昏沉的空氣,從破舊的矮櫃裡拿出一個粗糙的泥燒神像。
他摸索一會兒,從神像底部的縫隙中拖出一樣薄薄的鐵片,回身遞給裴沐。
“你看看,是不是這個。”
鐵片已經生鏽斑駁,邊緣也有些磨損,但還是能看出這是一枚古代虎符的一半。
裴沐小心接過,又從懷裡拿出一隻錦袋,從中拿出一枚鐵片。她攤開掌心,兩枚鐵片除了鏽跡不同,幾乎一模一樣。
劉叔叔撐著櫃子站起來,很有些欣慰地看著這一幕“老曹那人,當初說托付給我重任,我還當他是安慰我這個廢人。結果還真是如此。不錯,這個朋友我當得起,咳咳”
裴沐將兩枚鐵片合在一起。鐵片悄無聲息合為一體,一絲聲響也無,也沒有再留下任何破裂的痕跡。
劉叔叔很感興趣地問“如何,裡麵還真有遺跡地圖”
裴沐感知片刻,遲疑道“似乎有些東西,我還得再看看劉叔叔,您坐著,彆累著了。”
劉叔叔並不推辭,由她扶著坐回床上。他緊著破損的外衣,感歎道“真是老了,也廢了。”
裴沐沉默著。
劉叔叔瞧他一眼,溫和地笑笑“阿沐,彆難過。我與老曹是同齡人,當年也一起修煉。他比我天賦高、路走得順,還收了你這麼個天資極高的徒弟,可誰知道他走得比我還早我拖著這治不好的病,卻好歹是看著小茹長大了。”
老曹就是裴沐的師父,是藏花書院的弟子。
自然,眼前的劉叔叔也是。
世人眼中的藏花書院是隱逸山水之間的優雅名門,其中弟子個個耀若星辰,可這麼多年以來,也有不少人漂泊零落,被人忘記。
其實,曆來能被人記住的,原本也就是極少數的把渾身上下藏的碎銀全給摸出來,連幾樣值些錢的靈器都拿出來了。她遲疑一下,手還搭上了腰間軟劍。這把紫薇劍是天下有名的神兵,可說萬金不止。
劉叔叔一拍床板,厲色道“你這是做什麼,都收回去”
裴沐板著臉“做什麼當然是給您拿去,繼續看小茹長大的了。小茹天分也不錯,難道您不送她去修煉”
看病喝藥花錢,修煉上學也花錢。
劉叔叔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卻不能不在乎亡妻留下的女兒。他嘴唇囁嚅幾下,頹然道“反正你把紫薇劍收回去若是拿你的本命法劍,我寧可現在就一頭撞死,否則沒臉去見老曹”
他說得太厲害,裴沐這才罷休。
她心裡不舒服,悶悶踢了一下地麵,氣道“都怪薑月章這麼多年都煩人,現在都到這麼遠的地方,他還能跟我搗亂”
劉叔叔神色一凝“藏花書院的人來了你沒事吧,他們會不會”
裴沐擺擺手“您彆擔心。聽他們的意思,書院不會再做什麼。”
“那就好。”劉叔叔籲了口氣,“不過阿沐,你還是避著他們些。這一代的太微劍行事霸道,名頭大得我都聽過。二十六歲就問鼎元嬰劍修第一人,現在肯定更是強悍。”
“我又不一定比他弱”
裴沐不服氣地鼓起臉,最後還是敗在劉叔叔嚴厲的瞪視下。她乖乖說“我知道了,劉叔叔放心。”
劉叔叔點點頭,放過這一茬,又思索片刻,問“遺跡開啟就在近日,你也該出發了。可那信物你打算怎麼辦”
“找個搭檔就行。”裴沐一笑,狡猾起來,“山人自有妙計。”
裴山人有沒有妙計,暫且不論。
她隻知道,現在她很想拔劍。
她躲在樹上睡午覺,白日夢做得正好,卻渾身一凜,本能一躍而起。
紫薇劍才堪堪劃出一片春風化雨般的劍影,她就聽得一句――
“阿沐。”
她站在樹上,低頭望去。
乾燥細小的枝葉投下碎影,也濾下點點金陽。那名白衣青年就站在光影裡,冠上明珠正好映著一點陽光,令他霜雪似的麵容更加光彩輝煌。
與之相應,那雙眼睛卻愈發幽寒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很久以前,裴沐就覺得這個人心思太深,根本不是其他人吹的什麼“正道之光”。
而此時此刻,她隻有一句話想說。
“薑月章,”她挑起眉毛,“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你是天才,,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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