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漿四下飛濺，沈彤瑤隻見到了那一抹紅，比雲舞華裳裙裾更濃更耀眼，過了一會兒，那豔紅就成了黑，一望無際的黑終於把她徹底吞噬在其中。
午夜時分，下著雨。
沈彤瑤從寒氣中醒來，惶恐地聽著窗外嘀嗒嘀嗒的聲音，那是無數隻鬼魅的亂舞。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發現她躺在黑暗的牢房裡，雲霞枯瘦地依偎著，呼吸微弱得像一隻即將斷氣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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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畫與佟媽、以及司春一樣被擠到了這間不大的牢房裡。
每個人仍在睡夢中，沈彤瑤仰望著窗外穿透的那點淡淡的白色，光很薄很清很冷，印在牆上，像生滿寒霜。
金鳳樓出事了，幻燈片般不停地閃現於眼前，她輕咬唇邊，心口一陣窒息！
一會是沐雲舞狠絕淡然的目光，一會是豹房裡亂蹦亂跳的黑豹、一會是沐王爺撞上柱子而死的悲壯……
不知道是牢房裡冷了還是那些經曆的事讓人心裡涼了半截，沈彤瑤竟然顫抖了一下。
遠處傳來打更之聲，沈彤瑤仔細一聽，是不是三更天？
自己要不要慶幸多活這些時辰呢？
視線縮回窗外，沈彤瑤不經意間窺見牢門中黑影綽綽的身影，似有一人站在那裡。
心下一驚，正欲出聲叫時，忽見那人指壓唇齒，長呼：“噓！”
沈彤瑤安定心虛後，感覺到那個身影有一絲熟悉，再看那個男人一直在朝這邊召喚，一看就知道，一副焦急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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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旁邊的雲霞輕輕地放下來，沈彤瑤站起來向牢門靠近，竟然是小豆子？
“你為什麼來？”沈彤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豆子又招呼她走近：“彤瑤小姐請附在耳朵上，有要緊話向你交待！”
沈彤瑤知其所言，一定是那位小侯爺所言，雖在堂中表現著實令人大失所望，但仍俯首了幾分：“什麼話？”
小豆子伸了伸脖子，隔著鐵欄杆在沈彤瑤耳邊低聲。
“我小侯爺要我把話兒帶給你們：今晚四更之際，天下大亂！看你們不亂走，不跟人走，隻消乖乖等在這牢裡，他一定會來把你們救上來！”
沈彤瑤挺直腰板“結束了嗎？”
小豆子點點頭：“就是這幾個！小侯爺也要我把你的回複帶回去交給他。你能同意在這等著他嗎？一直等到你得救為止？”
沈彤瑤頓生莫名之感，這個小豆子應該不是明知他難逃一死字而故意跑過來逗樂他？
如今已是三更已過，一切照舊，四更天，何以天下大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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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彤瑤澀澀地笑。
“多謝小豆子。不如趕緊離開這！要是有人發現了，還連累自己不就行了！”
說完伸手推開了她並招呼他快離開。
小豆子微微一愣：“彤瑤小姐不信我剛說的嗎？”
在他的看穿下，沈彤瑤不得不坦白交代：“嗯！真不敢相信！小豆子你彆再鬨啦。我如今可是重罪之身啊，你最好遠離我！”
小豆子急了：“彤瑤小姐！時間緊了，你就隻給我一個答案吧。你是會等我的小侯爺，還是不會等他的小侯爺。”
看到他實在是有點急惱，沈彤瑤隻得以寬慰的語氣說：“好吧！我向你保證，無論如何也要在這等你家中英武小侯爺搭救好嗎？”
小豆子聽到沈彤瑤這句話後，表情有些緩和，但還是放心不下地反複囑咐。“彤瑤小姐要記著我小侯爺這句話才曉得。否則。”
“很好啊，知道了！”
沈彤瑤感覺到小豆子前所未有的嘮叨，看著黝黑的周圍，招手。“還不如快走啊！你們說什麼我記著，你們就安心就好！”
小豆子多嘮叨了兩句，話一轉就慌慌張張地走了。
沈彤瑤無語斂眉一笑，這小侯爺卻興致正濃，本身就已落入牢房，難道他還會有心思戲耍他？
漫不說這個四更大亂的說法根本就不具備可信度，即便這件事屬實，小侯爺的腿連路也走不下去了，怎麼可能去這個牢房裡，把自己弄出來呢？
沈彤瑤搖了搖頭，痛苦地轉過身去。
一轉身，但見雲霞那對晶亮的眸子，在夜色裡凝視著她：“姐姐。”
沈彤瑤連忙走了過來，伸出手把自己枯瘦身軀擁在懷中，同情地小聲說：“為什麼不多睡一覺呢？”
雲霞好像格外怕冷，身體鑽到了懷裡，聲音裡賴以說話的成份也多了幾分：“姐姐，快來吧。”
“不害怕不害怕。這並不可怕！”
沈彤瑤他心下沒有底，昨晚在金鳳樓裡，他怎麼能不嚇一跳連話帶笑？
雲霞雙手抓著手臂，蒼白的小臉兒從懷裡緩緩揚起，看了看說：“姐姐，昨晚她們送你進來時，我想，是你早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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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鼻翼張合的樣子，像是要哭了。
沈彤瑤連忙用手撫摸著自己的麵頰，心想自己年紀輕輕，這些日子定要像驚弓之鳥般受到驚嚇。
沈彤瑤輕籲了口氣，語氣多了一絲溫柔：“再睡一覺！今天的三更剛過。”
雲霞睡意全無：“姐姐，你說咱們要死吧？”
她想安慰自己，想讓周圍的人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然而昨日金鳳樓之上，從沐王爺慘撞柱子之時，沈彤瑤便害怕起來，實在是害怕。
如今回想那段血漿迸濺，沈彤瑤才感到五臟六腑如烈火焚燒般痛楚難受，內心悲傷排山倒海般翻滾，實在是太想痛了。
然而，對於上雲霞那冷豔期許的雙眸，她卻隻能壓扁心緒，聲若蚊蟻地輕聲回複：“我亦不知。”
“姐姐……”雲霞聲音有些微弱，身體在懷裡依偎著。
沈彤瑤擁抱著雲霞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曾幾何時，梅姨娘尚在身邊，雲霞卻從未用正眼看著自己沈彤瑤，更從未喚過自己一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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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梅姨娘在人房之下自刎而死，沐家一夜敗落，家破人亡，雲霞卻將她沈彤瑤視為最後依賴，拗不過一姐，叫聲遠比娘親兩個字更親熱！
沈彤瑤在起步時，還是非常不習慣。
終究她與梅姨娘那幾段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刀槍劍戟，雲霞始終是個再明白不過的看客，平日她望著沈彤瑤時的目光中或多或少透著敵意！
加之後因沈彤瑤告發，梅姨娘奸情方才敗露，雲霞的傷痕因她而來，梅姨娘亦因她而絕望地自刎了……
雲霞該刻骨恨她，沈彤瑤就是！
然則雲霞這些日子裡所表現出的示弱與依賴早已一點點地把沈彤瑤內心的擔憂消磨殆儘！
伸手把雲霞抱得緊緊的，沈彤瑤心裡說道，自己也不過是個小孩，有什麼辦法呢？
許多年後，沈彤瑤回憶起這時牢房裡的情緒時，總要套住農夫與蛇之間的故事給他和雲霞聽，他是那個愚蠢溫柔的農夫，雲霞呢，則是一條頻臨絕路的小蛇。
渾身極度困乏的沈彤瑤沉沉地想繼續睡去，可小豆子神秘的話，總縈繞在我耳畔，三更都過去那麼久了，四更該快點嗎？
一麵不信小豆子的話，一麵又隱約在內心盼望四更天，真能出點事。
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去了，依稀聽到遠處傳來打更聲，一下下……兩三下
隆隆的悶響驟然而起，仿似地上藏著個大怪獸，此時正在嘶吼著往外躥一般，沈彤瑤隻是感覺到地上微微一震，牢房牆上，竟然震簌簌掉下許多泥土！
佟媽初畫和其他眾人也被這聲巨響嚇醒，齊齊圍在旁邊：“小姐，這個，怎麼會是這樣呢？”
沈彤瑤不禁再將小豆子的這句話嚼到心裡去，難不成自己所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嗎？
倚在懷中的雲霞伸過手來晃動手臂，那聲音裡全是懼意：“妹妹我好怕啊！昨天她們說隻有一天活頭要交給我們。應該沒有。”
“沒有！”沈彤瑤趕緊把胡思亂想打斷。
昨夜金鳳樓裡，那個名叫玉虛、令皇帝寬限一天的布衣道人，豈不是小侯爺早把所有事情都籌謀妥當？
來不及仔細琢磨這個端倪，再一次隆隆炮聲悶響起來，頭上方的泥土崩了，隱隱傳來咯吱聲，像是要塌了。
牢房大門由外而開，一身穿罩衣寺內觸感，握著鑰匙自門外踉踉蹌蹌地奔入：“鍍陽城陷落。宮中不知哪來許多叛軍。眾人趁亂而逃！。”
在這個寺監裡，被囚禁的大多是受到牽連的女眷們，一個個早被嚇亂了，即使牢門大開，那些人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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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出去，難道就這麼一頭撞到了叛軍刀口嗎？
眾人，紛紛用眼神看著沈彤瑤。
沈彤瑤記起了小豆子剛說過的話，這些話，該由小侯爺來控製，讓他彆亂竄了，放心在此等候吧。
沈彤瑤站起來大聲說：“你彆慌！外麵殺的到處都是。咱們還待著吧。”
話還沒說完，地動山搖，旁邊的牢房變得危在旦夕，左角，竟然咣當落下了一片，砸落了滿天飛灰！
沈彤瑤不知所措，這裡待得很好！
那個把鑰匙送下去的寺人此時也亂了方寸，振臂高呼。“各位各自逃生路，這個寺監本來建的不牢，也許下個時刻會崩潰。”
看來是為應其言，另一橫梁無中生有被砸掉，惹得眾人閉著眼睛驚呼。
“這裡不宜久居，人已散儘！隨它逃。”
沈彤瑤下了命令，這幾個人驚慌地捂頭跟在那寺裡的人們後麵向外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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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媽站出來顫顫巍巍地說：“小小，小姐，咱們也去吧！這個牢房恐怕真會倒塌。”
“是啊是啊，咱們快走吧！我好怕……”初畫嚇破臉，縮著肩膀站到沈彤瑤麵前顫聲說道。
司春來扶雲霞，隨之。“彤瑤小姐，咱們也逃走了！隻要能夠逃走，咱們就會平安。”
沈彤瑤搖頭晃腦地想著小豆子說的一句話，內心還在猶豫。
眼光四顧，然傾巢下焉得完卵？
這個時候要想找到安全可躲的牆角可是比登天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