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根本無須思考,就如無數次危難關頭的拔劍一樣,都是心裡下意識而生的本能。
梁西遲目光慢悠悠轉過楚佑與蕭漸羽兩人。
他做派格外地慢,慢出種不慌不忙的意味,如同漫步在山林裡悠哉飲水的野鶴,看得人直恨不得瘋狂搖晃他肩膀
“你們是說這兩個裡麵,有一個真的,有一個假的”
蕭漸羽恨不得撲上來,被王宮侍衛死死攔住“我真的是真的那個蕭漸羽禍世狡詐,想故意扮做我的樣子混進王城,迷惑視聽罷了”
“真假我看不出來,看得出來也不想說。”
梁西遲一開口,便是不梗死人不罷休的架勢。
就連葉非折,都禁不住暗暗欽佩他能活那麼多年都活蹦亂跳不被人打死,保命技巧一定高超。
“不過嘛”
梁西遲尾音拖了一下,指著蕭漸羽道“我不太喜歡他。”
眾人刀子般的眼光瞬間剮到了蕭漸羽身上。
蕭漸羽暴跳如雷“開什麼玩笑”
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住,沒先前那麼暴躁,也沒先前那麼憤怒。
他看見了梁西遲眼中對自己的冷眼以對。
他聽見梁西遲說了一句“因為你頭頂身後的黑霧太重了,我不喜歡你。”
蕭漸羽沒了為自己據理力爭的心思,頹敗下來。
他從梁西遲眼中,壓根看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地。
這也正常。
不說現代蕭漸羽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普通人,哪怕是蕭漸羽的身份,家世、修為、資質、長相也無甚值得梁西遲看入眼的地方。
他以前也是那麼想的
蕭漸羽蜷起背來,似是想去抓住那一縷虛無縹緲,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對啊。他以前也是那麼想的,他穿越之初也是打算在修仙界中安安生生,混吃等死過日子罷了。
是從什麼時候他有了非殺楚佑不可的想法,甚至去鼓動到蕭姚那裡,想要先下手為強
他怎麼會有這種大膽到離譜的想法
蕭漸羽悲哀發現自己腦子空落落的,除了裝著名為“一定要殺楚佑”的這攤水外,彆無他物。
他什麼都記不起來。
自己轉變的時候,自己轉變的契機,自己轉變的想法
什麼都沒有。
甚至讓蕭漸羽懷疑,想殺楚佑的,做決定的那個人,真的是他自己本身嗎
再懷疑也沒用。
梁西遲儘管沒說哪個真哪個假,但是他那句話一出,基本在場之人心中均有了數。
玄渚更是吩咐道“來人”
他一指蕭漸羽“把這個擾亂王城的貨色給我帶下去”
“妖尊且慢。”
誰也沒想到,製止玄渚的竟會是楚佑。
他一開口,聲音溫溫和和,清清潤潤,如同春風化雨,磊落得讓人生不起氣來。
“他擾亂王城,這點的確是蕭某約束不力的罪過,在此先向妖尊告罪。”
“隻是畢竟是蕭家中事,不知妖尊可願意讓蕭某來處理他如妖尊有想懲處的地方,蕭某儘照著鏡子去做便是。”
楚佑一開口,也算是為滿腹疑惑的在場之人略解答了一二,連四方宗主都舒了眉頭。
雖說這易容做得精妙,連他亦然難以辨認,但既然如楚佑所說,蕭漸羽是蕭家中人,那麼用了什麼血脈相關的秘法易容也說不定。
天下之大,傳承之久,總歸是不免有幾個他們沒見過的秘法的。
隻要不是哪方神秘勢力突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躥出來就好。
玄渚自然無是不允。
他留著蕭漸羽還嫌麻煩,能讓楚佑接受,那最好不過。
唯有蕭漸羽一人眼中流露出恐懼的神色,低低地嗚咽起來。
他想到原著裡那些在男主手上花樣慘死的反派。
他不禁深深後悔,自己為何不聽救下自己那人的勸告,執意要來王城揭穿楚佑。
蕭漸羽殊不知救下自己的那人,正在數萬裡之外荒原深處的石洞中,跪著和神尊稟告道
“神尊,屬下按您的吩咐,救下了蕭漸羽。他執意要去妖族王城,您吩咐過屬下不用刻意阻攔他,因此屬下也放了他前去,隻怕蕭漸羽此行,凶多吉少。”
“隻是蕭漸羽似乎知道不少,屬下雖然使藥將他知道的全掏了出來,但會不會仍有漏網之魚”
“無事。”
光裡的聲音依舊非男非女,語調卻很是輕快,聽得出來這位神尊目前心情頗為不錯
“我隻需要蕭漸羽知道的這些就夠了。”
“我已從這些中知道蕭漸羽不是此方世界之人。”
“這個世界的秩序已經被破壞,我有何必再有顧忌”
下屬對他的言語聽得不過一知半解。
但無礙下屬深深叩首,帶著對他深信不疑的崇敬道“若您出手,哪怕是此方世界的秩序一樣難不倒您。”
神尊愉悅大笑起來,笑聲滾滾,傳徹山洞。
剛到傍晚,葉非折居處就迎來不速之客。
葉非折抬起眼睛,直呼了來人真名“楚佑。”
“是我。”
他們麵對而坐,誰也沒先說話。
仔細想來,葉非折和楚佑鮮少有過這樣心平氣和的時候。
他們若不是針鋒相對,若不是牛頭不對馬嘴的虛情假意,真正坦然而平和的時刻,卻並沒有多少。
葉非折沉默了一會兒。
他也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情緒。
生氣
好像不至於。
葉非折信楚佑來王城,便是有自己的把握,有自己的盤算,楚佑所思所想,他無權乾涉太多。
高興
那好像更不至於。
無權乾涉歸無權乾涉,他鄉重逢歸他鄉重逢。
興許是自知虧欠,葉非折才更一廂情願地希望楚佑能保重自居,不涉足險地是最好的。
他想了一圈,出口的僅是簡簡單單一句“怎會用蕭漸羽的身份來王城”
說完,葉非折也覺得自己太像嚴刑拷問的角色。
於是他彎了彎唇角,笑意很淺,卻是少有的真“托蕭漸羽留下來的遺毒,你頂著這張臉在我麵前晃,晃得我想抽上去。”
楚佑自己也笑了。
同樣一張臉,到兩個人身上,判若兩人。
在蕭漸羽身上是過分的輕浮油滑;到楚佑身上,卻被他真正演出了溫俊雅致
“權宜之計,少不得要累你看幾天。”
“主要我此行為當年蕭姚的所為而來,蕭漸羽在其中出力摻合不少,用他的身份,興許行事更方便。”
葉非折斂起笑意。
他笑時令人心馳神往,不笑時頓感咄咄逼人。
若是普通的咄咄逼人倒也罷了。
偏偏他咄咄逼人得不可直視,非但不惹人生厭,倒是讓人魂魄動搖,恨不得把自己畢生的所學所知統統交上去。
葉非折問道“蕭姚的事,你知道了”
楚佑答他“我知道了。”
自己這事做得不漂亮,葉非折明白。
縱是說一千道一萬為楚佑好,為楚佑著想,把人家的出生一同瞞下,算哪門子的為他好為他著想
可人之所以為人,哪能不在氣頭上做幾件糊塗事,又哪能事事做得分明漂亮
葉非折沒想那麼多。
在他看來,這事若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
在做得的確也不漂亮。
所以他極罕見地道了一聲歉“是我不好,我不該瞞著你。”
“不是你的不好。”
葉非折竟依稀從蕭漸羽的麵容中,望出一點往昔楚佑看著他時灼灼發亮的眸子來
“我一開始也怨過你騙我,後來一想方明白,是你為了我好才瞞住我。”
為他好這幾個字多難得
對葉非折來說是平平無奇,唾手可得,甚至不會特意去多看一眼。
對楚佑來說
他自出生開始就是一場驚天騙局,自惡意裡生長,真真正正應了禍世那句“六親斷絕”的鬼話。
哪怕掰著手指頭數,在楚佑乏善可陳的近十八年人生裡,也隻有葉非折一個人為他好而已。
楚佑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到這份珍貴難得的好意
“但是我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我出生為何,我生父是誰,我就不能不追查清楚。”
他眼裡有著清風朗月般的光,與葉非折認知裡那個冷酷倔強的少年分外不入。
“我從出生時即是一場局,那我就要最先跨過出生時的那場局。”
“我沒法回到出生時阻止,但我至少能解決殘留到現在的這場局。”
葉非折忽然懂了。
為什麼楚佑會用蕭漸羽的易容前來王城。
因為他從頭到尾想解決的,不過是蕭姚,禍世血脈那裡的那堆破事而已。
其他的妖尊之位,皆不是楚佑在意的。
或者說楚佑沒想過去爭。
葉非折不免想起原著中的楚佑。
他剛看原著時,自是覺得楚佑是很無趣的。
永遠都冷漠自律,永遠都利益為先。
既不能神采飛揚大笑,為自己一線衝動去拚生拚死,去淌刀山火海;也不能無所顧忌行事,愛者生憎者死,心之所向去追,在意人事去護
那修行還有什麼意思
葉非折自生時那一刻起,到身死道消於天雷下時,永遠都肆無忌憚,永遠都驕傲年少。
楚佑其人其事,他的性格他的經曆,對葉非折濃墨重彩的人生而已,無疑是最無趣的一筆雪山。
是我錯了。
但是此刻,葉非折想的是是我錯了。
楚佑的經曆他不曾遭遇,他所擁有的楚佑也不曾接觸。
他被蕭姚生下,長在楚家,有著所有人都要想的禍世血脈,遭著所有人的厭棄
楚佑還能做什麼呢
原著中他能生長成漠然克製,無情無欲的樣子,已是楚佑最後的善意。
那是原著中的楚佑。
至於現在的
葉非折不免有點恍惚。
原來他們分彆了也有兩月有餘。
葉非折快要從楚佑身上看不出當初楚府裡那個孤狼似的,滿身尖刺棱角,一不小心就要紮得滿手血痕的少年影子。
他長得有原著中的沉穩克製,又像多了兩分比曾提到的豁達。
葉非折不說話了很久,久到楚佑幾乎以為葉非折要嘲笑自己說的是癡心妄想。
實際上葉非折隻是再斟酌該怎麼開口。
他斟酌許久,最後開口時,傾儘自己此生最溫柔的姿態“我相信你可以。”
區區六個字,憋了許久,也讓葉非折整個人都不太適應這種溫柔解語的姿態。
所以他還是輕輕笑了起來,滿不在乎,輕描淡寫,傲得出奇,也豔得出奇
“不過是場蕭姚謀的局罷了,人死都死了,能有多少能耐我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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