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勤政的、並且身體好得跟終結者似的皇帝,老朱很快便提煉出了一堆有用的信息。
似乎自己目前身處的國家正偏安一隅,地理位置應當是長江以南。
朝中目前分為三派,一派主戰,另一派主和,另一派牆頭草一樣靈活。
誰贏,牆頭草就幫誰。
而奏折中顯示,自己身處的這個國家,富得流油。老朱的眼睛都綠了,這些錢要是給咱的大明多好啊!
老朱在殿內坐了整整一天,甚至忘記了讓人去傳膳。
傍晚時分,老朱終於意猶未儘地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老大?老大?”
他開口剛喊完,便覺得不對勁。
現在自己都跑到這個宋國來了,自家老大還好端端地在大明呢,怎麼會跟過來呢?
老朱不禁自嘲一笑,喚了一聲來人。
立刻有內侍上前,等候官家的吩咐。
內侍跪在地上,半晌也沒等到官家的話語。
就在他內心忐忑的時候,官家終於出聲。
“抬起頭來。”
內侍戰戰兢兢,抬頭看向老朱,對上了那對兒幽深又銳利的眸子。
那是一對怎樣的眼睛啊……內侍感覺自己好像身處於屍山血海之中,又似在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但又與以前不同,以前的官家雖說性子柔和,但有時偷眼看去,眼中是抹不去的陰戾,讓人忍不住膽寒。
現在的官家雖然氣勢仍然讓人膽寒,卻和以前截然不同。眼中的陰戾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至陽至剛的威勢。
內侍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
“今年多大了?”老朱的聲音平淡。
“回……回官家,奴婢張有德,今年二十有四,徐家村人……”
張有德吞咽著口水,忍不住就把自己的信息竹筒倒豆子一般全吐了個乾淨。
“張有德,有德……”老朱的聲音深邃:“有德好啊,朕就喜歡有德之人。”
張有德戰戰兢兢,不敢回話,生怕說錯了話被官家哢嚓。
“殿外侍奉是何人?”老朱忽然問了一句。
“回官家,殿外是殿前都指揮使楊沂中。”張有德回答道。
“宣他進來。”老朱說道。
“是。”張有德躬身而去。
走了一半,卻被老朱叫住。
“回來。”
張有德心裡一提,不知道官家要乾什麼。
“一會兒,你就在一邊聽著。”老朱意味深長地看著張有德,也不管對方是否會意,揮揮手說道:“去吧。”
“是。”張有德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帶著一位中年男子走進殿內。
見到老朱,楊沂中立刻躬身行禮。
“臣殿前指揮使楊沂中,參見官家。”
“平身吧。”老朱坐在龍案之後,打量著自己這位殿前都指揮使。
看了半天奏章,他也對這個官職有所了解。
京營提督嘛,可以暫時當二虎用。
就是不知道這人的心到底是向著誰的。
他想把楊沂中當成一雙眼目,卻又十分疑慮。
奏章上寫的明明白白,彈劾楊沂中是秦檜一黨。
若是自己信錯了人,那秦檜得楊沂中相助,自己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老朱的疑心病一向很重,尤其是在涉及到自身安危的時候。
“秦相”這兩個字,就像是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懸在他的頭頂。身為一個對皇權高度敏感的男人,他對丞相這個位子有著天然的反感,彆說什麼左右仆射,也彆說什麼中書門下平章事,你就說是不是相吧。
漢哀帝曾經說過,丞相者,朕之股肱,所與共承廟宇,統理海內,輔朕之不逮以治天下也。自古以來對皇位窺測的丞相也比比皆是,比如曹操、楊堅,都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老朱不知道秦檜的權勢在如今究竟達到了什麼地步,但老朱在下意識中對秦檜的警惕性絕對高了十幾個百分點。
而秦檜的那三本要殺嶽飛的奏折,老朱可是看在眼中。
既然秦檜這麼不喜歡嶽飛,那嶽飛肯定是要留著的。
但老朱現在肯定不會直接保嶽飛,而是要先盤一盤自己的處境再說。
“楊沂中。”老朱看著恭恭敬敬的楊沂中,沉默片刻,開口問道:“你跟著朕……多久了?”
“回官家,自從建炎三年從張樞密平定苗、劉之變,次年臣升任禦前中軍統製後,已經十二年了。”
楊沂中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便給予了回答。
“是啊,十二年了……”老朱感慨一聲,似乎意有所指:“十二年……十二年,人生有幾個十二年?”
“官家千年萬代,必……”
楊沂中的馬屁還沒拍完,便被老朱給打斷了。
“這世上,哪能做什麼千秋萬代的美夢。”老朱哼了一聲:“秦始皇做著千秋萬代的美夢,派童男童女東渡尋仙,最後不還是死在一車鹹魚裡了?”
“馬屁的話少說,叫你來,是想問問你……”
老朱說著,從案幾上摸出一本奏折,扔到了楊沂中的腳邊。
“有人和朕彈劾你,說你與秦檜沆瀣一氣,迫害忠良。”
老朱的話說完,一雙如鷹隼的目光便死死地盯住了楊沂中,哪怕他麵上一絲細微的變化也不想放過。
誰曾想,楊沂中卻也光棍。
“回官家,確有此事。”
老朱頗感意外,按理來說,這種事兒肯定是唯恐沾之不及。就算是和他親近如二虎,聽到這種話第一時間也會極力辯駁,將“迫害忠良”的四個字先給摘出去。怎麼到了楊沂中這塊兒,這麼痛快就承認了?
“那你說說,你是怎麼和秦檜一起迫害忠良的?”
老朱當然也從案幾上看到了幾本為嶽飛辯駁的奏章,也看到了秦檜一黨彈劾嶽飛的奏章。
所以他打算先拿嶽飛說事兒,看看這楊沂中,到底是和誰站在一起的。
若是真如某些奏章中所說,楊沂中阿附秦檜,沆瀣一氣,那他必然會趁機給嶽飛上眼藥。
楊沂中心頭也在電轉,官家今天這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到底是想戰,還是想降?
想戰,為何要抓嶽飛?想降,為何今天又要突然拿這件事兒說事?
他抬頭看去,看到了官家那對熟悉而又陌生的雙眼。
熟悉,是因為見了十幾年。陌生,是因為眼中竟然有著一股煌煌正氣。
楊沂中深吸一口氣,他下意識地便決定,對官家一定要示以忠誠。
忠誠,不止是忠心,而且還有誠實。
“嶽飛於江州居留,臣奉命拘捕嶽飛,自然難辭其咎。”
楊沂中的話語也不遮掩,反正這事兒是秦檜傳的,那既然是秦檜傳的,肯定是您的命令,我有啥說啥。
“把過程詳細說一遍。”老朱又道。
“是。”楊沂中稍稍欠身:“臣去江州時,嶽飛正在家中讀書,看到臣來,大聲而笑,隻是問臣‘十哥,汝來何意’。”
“官家也知道,臣等諸將並肩抗金,約為兄弟,臣年紀最小,排行第十,故而嶽將軍稱臣為十哥。”
楊沂中抬頭看了一眼老朱,見對方麵色不置可否,便繼續說道:“臣說,來叫哥哥。嶽將軍聽後,便和臣說看臣今日前來,意思不是很好。隨後便抽身走入府內,半晌後又叫侍女出來,捧杯持酒而出。”
“臣以為嶽將軍不想忍受刀筆吏之辱,便要與我飲酒同死,便也沒推辭,直接就把那酒喝了。但沒想到嶽將軍隻是笑,說看來你還是我的兄弟,我和你去便是……”注一)
老朱默然,沉吟片刻後看向楊沂中。
“既然你與嶽飛約為兄弟,為何還要去捉他?還要帶他回來?”
楊沂中麵色慘然:“臣與嶽飛雖是兄弟,但有忠於官家在前,不敢言兄弟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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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這段對話不是我編的,取自嶽飛孫子嶽珂的《金佗續編》卷二八《鄂武穆王嶽公真讚》:近有士夫,得楊武恭王楊沂中,又名存中)之孫伯嵒者言曰:“武恭一日蒙首相呼召,至則不出見,但直省官持一堂牒來,雲委逮嶽飛赴大理。又傳旨:‘要活底嶽飛來。’武恭袖牒往見公,公嗬嗬大聲而出,曰:‘十哥,汝來何為?’武恭曰:‘無事,叫哥哥。’蓋時諸將結為兄弟行,自一至楊,十也。公曰:‘我看汝今日來,意思不好。’即抽身入。武恭亦以牒傳進。頃之,有小環出,捧杯酒勸。武恭意公必於內引決,要我同死,遂飲。飲竟,公出,笑而言曰:‘此酒無藥,我今日方見汝是真兄弟,我為汝往。’遂肩輿赴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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