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宮鑿山營建,絕非僅憑凡俗工匠可為,儺麵窮儒抬手掠過牆壁,察覺平直觸感,言道:
“這安屈提彆的不好說,開山鑿石、修房造屋倒是一把好手。我曾聽他提及故鄉勿斯裡國,說大漠之中有古代君王的陵墓,不似本朝依山為陵,倒像是秦漢之時的封土成陵。
“差彆在於,那勿斯裡國的列王陵墓,是用無數巨石壘砌而成,據說最高者達五十餘丈,周圍還有諸多獅身人麵、狗頭人身的奇異石雕,好比帝陵神道兩側雕像,想來也有辟邪驅鬼的功效。
“不過這勿斯裡國的列代古王,也跟一些中原皇帝相似,貪慕長生之術。那巨石壘砌的陵墓,用處好比中原舊時的黃腸題湊、金縷玉衣,這一者,事死如事生,其次嘛,皇帝們認為此法可使神魂升仙、就其真宅。
“後來這種葬儀學問在道門中,演變成屍解成仙之法,早些年還有道士棺材被人挖出打開,發現內中空無一物,或隻餘鞋履竹杖……真是的,道門就這點不好,喜歡裝神弄鬼。”
這儺麵窮儒學識之淵博,莫說尋常讀書人,即便是彙聚天下英才俊傑的長安國子監,聽完儺麵窮儒這番高談闊論,隻怕都是一個個目瞪口呆,沒有幾人能與他對談相論。
“哦?我是不是扯遠了?”青燈女子默然飄行,儺麵窮儒快步跟上,繼續說:“剛才說到那勿斯裡國的列王陵墓,應該也是他們追求長生之法的一種手段。我當初聽安屈提說完後,一度也是不相信的,考慮到那陵墓規模,所耗土方之巨難以想象。
“後來我轉念一想,中原曆朝曆代治水修渠、防洪灌溉,千萬人挪運土方,堪似移山,其數何止萬兆?如此對比,那勿斯裡國的列王陵墓也不算什麼了。
“本朝改用依山為陵,初衷也是打算節省民力,否則光是封土營建,便不知要累死多少民夫。我想那勿斯裡國列王陵墓修造起來,必定也是極耗民力,也難怪此國好言怪力亂神。
“至於那安屈提嘛,他當初在蜀地尋仙訪道,甚至一度潛入古陽平治,被我發現後交起手來,他一跑我就追,兜兜轉轉幾千裡路,最後實在跑不動了,這才坐下來攀談掌故。
“我發現安屈提法術手段層出不窮,但真正根底卻是操弄亡靈死骸,而且遠比中原那些左道邪術高深得多。細問過後方才知曉,原來他的祖上是服侍勿斯裡國古代列王的葬儀教團,雖然傳到他那一代,已經大大式微了。”
當兩人來到鏡殿時,青燈女子停住不動,手中青燈幽光大作,她輕輕擺動黛青廣袖,玄妙法力回蕩此間。
“稻粢穱麥兮挐黃梁,華酌既陳兮有瓊漿,蘭膏明燭兮華燈錯,魂魄歸來兮臨此方……”
青燈女子此刻終於開口,她以楚地古音詠唱出一篇招魂歌賦,雖然言辭晦澀、古奧難明,通篇佶屈聱牙,但青燈女子歌喉婉轉動人,獨具出塵意味,凡俗歌女與之相比,霄壤分明。就連原本的鬼魅氣質也為之一變,宛如瀟湘麗姝、洛水神妃,
儺麵窮儒點點頭,心中開始對比起楚地古時詩賦與如今民間風尚之異同。
“設糧備酒,香燭燈火,看來不論是楚地的招魂古法,還是中原沿革數千年的祭祖禮法,並無太大差異,足見二者源流一致。”
一曲招魂賦詠唱完畢,幽光漸淡,卻不見魂靈浮現。青燈女子沉默望向儺麵窮儒,對方抬手支頜:“沒反應?那看來,安屈提的魂魄是被徹底吞噬了,連一點殘魂都沒剩下。”
“你們應該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吧?”
鏡殿外忽然傳來另一道生冷聲音,就見一隻木鳶飛入,在鏡殿盤旋兩圈,落在一根未被拆除乾淨的金鐵架梁上。
這木鳶惟妙惟肖,真如鮮活飛禽一般,唯獨那雙用丹玉製成的眼珠略顯呆滯。
“饕餮本性又在滋長了。”儺麵窮儒言道:“但是按照過往經曆,饕餮吞噬了安屈提的魂魄,應該能填飽肚子一段時日吧?畢竟當年我可是提議拉攏安屈提進拂世鋒的,他的本事你們都有見證,這回西域的亂子,就是他一手挑起。”
“你學的經史子集都扔到哪裡去了?以地事秦、抱薪救火,隻會助長惡果!如此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木鳶當即嗬斥,從腔內傳出的生冷聲音雌雄莫辨:“饕餮不知饜足,安屈提法術越高明、神魂越強大,隻會讓饕餮的胃口變得越大!這回是喂飽了,下一回又要拿誰的魂魄去填?你嗎?!”
“割肉喂鷹這種事,請聖諦曇華去辦就好了。”儺麵窮儒敬謝不敏:“佛血如佳釀,能讓饕餮酣醉深眠,上一回不就是靠此法讓饕餮安定下來麼?”
“若非萬不得已,我們不會再用這種手段。”木鳶說道:“更何況將饕餮變化成人身,是你的提議,拂世鋒眾人合力完成,現在輪到你有所作為了。”
“先彆急,我還不清楚安屈提是怎麼死的。”儺麵窮儒望向青燈女子,難得恭敬起來:“還煩請前輩施展妙法,重現當日情形。”
青燈女子沒有多言,手中青燈幽光大作,鏡殿內中人影閃動往返,片刻之後浮現出當初那場激戰,儺麵窮儒等人好似身臨其境,全程旁觀。
“這個安屈提,居然妄圖奪舍饕餮!”木鳶看完後發出冷笑。
儺麵窮儒言道:“如此看來,這應當屬於安屈提自投虎口,並不算饕餮本性覺醒。”
“那頭空行夜叉是內侍省拱辰衛之一,如今她已經知曉程三五吞噬了安屈提的神魂,饕餮之秘恐難掩藏。”木鳶提醒道。
“但她沒有對外宣揚,大都護府的對外布告,也隻是說誅殺妖人,並未提及程三五的功勞。”儺麵窮儒略作思索,隨後言道:“有趣,內侍省派人前來西域,也是存了彆樣心思。”
“你不會是打算放任饕餮落入內侍省的掌控吧?”木鳶勸阻道:“內侍省效命君王,心中不存蒼生,你這麼做必生禍端!”
“我並不在意內侍省如何。”儺麵窮儒望向一道魁梧虛影,言道:“真正值得我留心的,隻有程三五此人。他,才是對付饕餮的關鍵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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