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公公深受皇帝信賴,國中各地上奏文表,往往先行呈送馮公公,然後才進奉禦前披覽,小事甚至準許自行決斷,權威之重、寵信之隆,讓文武百官對馮公公大加阿諛、竭力輸誠。
長安市井一度有謠言風傳,說馮公公貌若好女、深受重用,保不齊是因為當今皇上有斷袖之癖,甚至有人說馮公公就是女子身!
這些謠言越傳越廣,後來甚至傳入皇帝耳中,陛下聞言發笑,詢問馮公公掌管內侍省、監察天下,為何放任此等犯上謠言風傳?
馮公公回答亦是甚妙:“聖人雲‘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市井小民無稽之語,不必苛求合乎禮教。若是強令禁絕,恐令世人倒生猜忌。不如放任自流,半年之後不過一飯後笑談爾。陛下聖德恢恢,難道還容不下一兩句市井俗俚麼?”
皇帝聽到這番答複,自是龍顏大悅,又給馮公公大加賞賜。
然而阿芙知曉,這明麵上是君臣笑對,馮公公暗地裡卻是派出內侍省一批人手追根溯源,最終找到造謠之人,是當年一名落榜士人。
反正這位逞一時口舌之快的士人徹底消失於人世間,至於他臨死前經曆過什麼,阿芙也懶得打聽。
不過阿芙知曉,這位馮公公武藝也是極高,罡氣運用非比尋常,能凝成萬千纏絲,寄附外物之上。
傳說馮公公在宮中有一座練功房,從院門到屋中,布滿罡氣凝成的纏絲,宛如蜘蛛織網。一旦有外人靠近,哪怕是再高明的隱身法也會被纏絲察覺,從而麵臨天羅地網一般的纏絲攻勢。哪怕是銅皮鐵骨,最終也隻會被絞成一地碎肉。
但是馮公公對待拱辰衛,尤其是阿芙歸屬的十太歲,並不會仗著身份權位頤指氣使,而是禮數甚佳,不吝關懷。
“星髓已經送給陛下過目了,陛下讚許內侍省辦事得力。”馮公公言道:“至於那異域長生之法,既然目前尚不明朗,那就不要多提了。”
“程三五的事情,馮公公想必已經聽說了?”阿芙問。
“我也是剛剛了解。”馮公公麵前桌案上擺著內侍省人手遞上的人貌圖形,正是程三五、蘇望廷與長青三人,還隨附有簡略條文與近日行程,連他們何時何地見過何人都有詳細記述。
“這個程三五三拳打死安屈提,此事當真?”馮公公看著程三五的人貌圖形,繪製得惟妙惟肖,這是內侍省網羅各路人才後,整理傳授的“畫影之技”,不求寫意而求寫實,如同將人物樣貌拓在紙上,但凡負責監視的人手都必須修習,並且以落筆迅速為上。
“不會有假,我就在現場。”阿芙回答說。
“這安屈提曾見過陛下。”馮公公忽然拋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即便是阿芙也不由得微微變色,就聽馮公公繼續說:“那時候陛下還在潞州治政,距今也有……十七八年了。陛下與當地名士往來結交、飲宴唱酬,安屈提以當地祆祠祝祭身份赴宴。”
“他做什麼了?”阿芙問道。
“初時無非是歌功頌德那套,稱讚陛下禮賢愛民。”馮公公眼眸微抬,銳利精光一閃而過:“可當天夜裡他仗著法術闖進陛下府邸,聲稱能夠輔佐陛下登基稱帝。”
阿芙忽然有些佩服那位安屈提了,此人膽大妄為,顯然不將帝王權威放在眼裡。而且他夜闖王府,想必是與馮公公交過手的,即便當年馮公公的武藝不如今日,但放到江湖上也絕對是一流高手,估計安屈提給這位大璫留下深刻印象了。
“他敢說這話,肯定是有條件的。”阿芙冷笑一聲。
馮公公頷首道:“他說他需要星髓,而彼時宮中收藏了一枚。”
“除了近來這一枚,宮中還有其他星髓?”阿芙其實猜得到,隻是故作疑惑。
“前朝搜刮極盛,珍藏無算,有一部分遺存至今。”馮公公言道:“本朝初年突勒勢大,兵鋒南侵,有三百薩滿召喚神鴉,引動漫天妖火如雨,一度逼近長安。太祖取出府庫珍藏,邀集天下各方能人異士助陣。
“臨戰之際,東海大儒聞夫子帶來皇極天光陣的陣圖,以太祖為陣樞,左握星髓、右持龍雀,三教高手聯袂結陣,一舉斬落神鴉。隨即太祖單騎登臨渭水橋頭,舌綻驚雷、刀引天光,喝退突勒大軍。此後那枚星髓與大夏龍雀一同被收藏在禁中府庫。”
阿芙聽完這番講述,想象一下那激戰的場麵,即便是她也感到一絲弱小無力。阿芙本人在前朝攻略江南之前便已躲入古墓中休眠,幾十年前才再度出關履世,所以並未親眼見證大夏開國的戰事。
“安屈提欲借星髓而得長生不朽,此事我也聽楚中丞說了,的確有些意外。”馮公公嘴角微勾,輕笑道:“此人如斯神通,怎的眼界這般狹隘?”
阿芙補充道:“就連他在西域的十多年經營,也儘是唬騙他人。安屈提自己根本就不曾信奉祆教,編造一堆偽經,聚攏一夥不成氣候的賊寇,活該最後事敗身死。”
馮公公言道:“當年我就覺得安屈提這人不可靠。他的法術是很高明,但對於如何經營籌劃、施行謀略,好像知之甚少,全憑法術蠻乾。”
“他一門心思都在法術上,反而變得不通人事了。”阿芙以手支頤,若以佛門之論,安屈提可真是一個大癡人,善智和尚當初評價倒也不算全錯。
“可程三五卻能夠三拳打死安屈提。”馮公公將話題拉回來,曾經與安屈提交過手的他,一下子也無法想象,究竟要何等高深的武藝才能如此輕易打敗安屈提。
“當時程三五像是變了性子,但他平日裡就是一介俗人。”阿芙疊腿而坐,手指敲點扶把:“此人來曆絕不尋常,有一件事我沒跟楚中丞說,程三五應該就是十年前河陽血案的凶手。”
“是他?!”馮公公這下臉色為之一變,拿起程三五的畫影圖形看了許久,然後又拿起蘇望廷那一份,沉吟道:“陸相這是早就查到凶手,故意將他收容在西域,遠避追緝。”
當年內侍省無論是人手還是規模,尚不能與如今相提並論,因此沒有深入參與調查。
但不論怎麼講,河陽縣開國伯孫氏一家滅門慘案,可謂是震驚朝野。那段日子阿芙在外地辦事,後來也是聽人提及,說那凶犯途徑京畿道時,京兆府、十六衛、南衙北司俱是如臨大敵,長安封城七日,各縣城門緊閉、行人絕跡。可除了幾次零星截殺,最終也沒能抓到那血案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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