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玄脈真藏
“或許他的心思,從一開始就不在於此。”
阿芙看著程三五深眠不醒、鼾聲微起的憨傻模樣,一時忍俊不禁。然而光是這幾句話的功夫,程三五臉頰上的紅腫掌印便已消去大半,這等自愈之能,哪怕是阿芙也深感不凡。
“但是我方才察覺,程三五身上的確起了不同尋常的變化,極為恐怖又難以言喻。而程三五好像也在極力壓製著那種變化。”絳真見阿芙看來,她眉頭微皺道:“他說……想要吃了我。”
阿芙肯定不會把這話當成是男女調情之語,考慮到幔卷荷中所藏毒物,保不齊在程三五身上所激發的本性,正是貪食之欲。
“芙姐姐,程三五的食量一向如此嗎?”絳真問道。
阿芙點頭說:“很大,哪怕是與其他武者比較,也是食量驚人。”
其實習武之人的飯量並非隨著武藝提升而不斷變大,否則那些頂尖高手一天到晚不用乾彆的事,光是吃飯就夠了。
伴隨武學境界的提升,一身臟腑經脈、筋骨皮肉也會逐漸發生變化,所謂洗髓伐毛、易筋換骨,不外如是,三教之中也都有各自細致講究。
而顯露在外的表征,或是白發返黑、齒落更生,或是回春駐容、筋力不衰。就算做不到道門高人那般辟穀不食,也能將五穀葷素中的營養精元儘數消化,哪怕與常人食量相近,也能攝取更多。
甚至對於一些修煉至罡氣外發的高手來說,能夠補益身中氣血精元的靈丹妙藥、蛇膽參芝,或許更加實用。而程三五這種飯量驚人的習慣,更像是全憑蠻力搏殺的莽夫,不僅大大浪費,光是消化食物,對腑臟也是一大負擔,暗藏隱患。
“不對。”阿芙回憶過往細節,察覺異樣:“程三五食量雖大,卻是進多出少。”
絳真盯著妝奩銅鏡,手指小心翼翼按在一條紅絲上,如同撫琴般微微一撥,振動另一端的牛毫金針。
“他的足陽明胃經氣機極盛。”絳真察覺異常,眸光閃爍:“常人要兩三個時辰才能消化的食物,他現在這樣,隻怕兩刻間就能儘數攝取。”
阿芙雖然不如絳真那般精通岐黃醫理,但也聽出問題所在:“你不是說他內息已亂麼?為何陽明經中氣機還能流轉如常?”
“他、他……”絳真緩緩抬起眼來,驚駭非常地說道:“他體內有兩套經脈。”
……
“唉,這麼小就淪為娼妓。”
平康坊循牆一曲中,一間布置平平、比民居好不到哪裡去的妓館客房中,窮儒一如既往穿著久受漿洗的窄袖袍衫,不過他這回沒有戴上那老人儺麵,而是露出一張劍眉星目、髭須齊整的溫厚麵容。
窮儒坐在床榻邊,看著身旁一名眼角帶有淚痣的瘦弱少女,她此刻正陷入噩夢、眉頭微蹙,身子不適蜷縮。窮儒抬手按住少女腕間神門穴,柔和綿長的真氣順指度入,使得她心神安穩、夢魘消退,整個身子也軟了下來。
“骨相才十三歲,經絡腑臟的氣象卻是十七八歲的狀況。病灶暗藏,隻怕不出三年,她就要因早衰之症而亡。”少女眉頭舒展,似乎陷入甜美夢鄉,卻輪到窮儒麵露憂色。
“平康坊三曲之地,最是折磨人。”說這話的不是活人,而是一隻栩栩如生的木鳶:“而且彆說三年,這姑娘要是錢掙得少了,立刻便要被鴇母打罵。若是不幸懷上,光是流掉孩子,很可能就會要了她的命。”
同在客房之中的,不止窮儒和木鳶,還有一名麻袍道人,手裡握著一個陶土小人,好似孩童玩偶。不過這陶土小人表麵畫滿人身經絡穴竅,細致入微,此刻還有絲絲光毫在陶土小人身上流轉。
“我隻是……不忍心。”窮儒歎氣說。
“是是是,你聞夫子有濟世拯民的大胸懷,行了吧?”木鳶的聲音難分雄雌,卻飽含嘲弄之意:“平康坊又不是隻有三曲之地,是你非要來這娼寮妓館。我之前還以為你準備學那些登科進士,到南曲風流之地狎妓取樂。”
被喚做聞夫子的窮儒苦笑著一撣舊衣袍:“就我這副模樣,去南曲那些大宅子?隻怕會被人亂棍打出吧。”
“你還用愁沒衣服穿?”木鳶冷哼一聲:“當年你在長安主持皇極天光陣,可是黼衣黻裳、峨冠博帶,那模樣讓大夏太祖見了,恨不得把你當場扣下,去給他當丞相。”
“那可是禮服,來這種地方怎能穿戴那種衣冠?”聞夫子擺手道。
“那你彆來這裡啊!”木鳶當即反駁,好像有些氣急敗壞,原地蹦了兩蹦。
聞夫子下巴微抬,示意那麻袍道人:“洪崖之前不是說了嘛?想要探清程三五的經絡氣象,不能距離太遠。中南二曲去不得,隻能來這一曲了。你剛才是沒看見,那鴇母見得我們兩人,都是滿臉嫌棄,隻把這個體弱的小姑娘推給我們。”
“這不是廢話嗎?”木鳶背後之人定然性情急躁:“你們兩個糟老頭子,穿得窮酸破爛,任誰也不喜歡你們!”
“我乃修道之人,雕琢華飾,理應屏除,複歸樸素。”麻袍道人頭也不抬,專注於手上陶土小人。
木鳶話不留情:“這話你去跟集賢院、玄都觀那些衣朱服紫的仙師去說,他們出入乘輦、高踞法座,王公貴族爭相頂禮供奉,一個個穿金戴玉的。還有十幾年前兩位公主入道授籙,那盟誓法信堆積如山,給她們倆修造的宮觀耗費百萬錢,這叫複歸樸素?”
麻袍道人沒有答話,神色也不見絲毫變化。聞夫子笑道:“洪崖乃方外高真,不事君王,兩朝數帝幾多封賞,他一概無視,你跟他說這些不是白說嘛?”
“有沒有人說過你嘴很賤?”木鳶氣呼呼地罵道。
聞夫子對木鳶的責備視作尋常,望向麻袍道人:“洪崖,你能不能給我三枚五芽聚真丹?”
洪崖目光不移,仍是牢牢盯著陶土小人,隻是淡淡問道:“你要做什麼?”
“我想救這個小姑娘。”聞夫子回答說。
“這世上泥足深陷者多矣,你救不來。”洪崖語氣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