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城校尉正要嗬斥,聽到內侍省三字,草草檢視勘合魚符,不敢質疑,叉手道:“不止上使有何貴乾?”
“不該問的彆問。”那名下屬冷冷一句。
守城校尉隻能唱喏告退,然後悄悄派人去通知楊節帥。昭陽君對此心知肚明,卻沒有多管,隻是留意程三五從逃離到折返斷後的一通廝殺。
當他看到程三五正麵撞穿朔方精騎之後,斂眉沉色,喃喃自語道:“不太對勁。”
“有何不妥之處麼?”下屬上前詢問。
“程三五有這等實力,為何不早早展露?”昭陽君取出巾帕擦了擦臉上虛汗:“而且你看……他的馬上武藝同樣精湛,那丈六馬槊揮舞起來得心應手,絕不是江湖武夫該有的本事。”
按照大夏武備規製,馬槊丈六,刃長二尺有餘,雙麵開鋒。槊杆以柘木為芯,外麵還要積竹、纏麻、上漆,便於持握的同時,確保堅韌。就算不用似劍鋒刃殺傷敵軍,在膂力驚人的猛將手中,拿著馬槊橫揮蓋打,威力也堪比鋼鞭鐵鐧,足以隔著鐵甲敲碎筋骨。
馬槊與一般槍矛講究紮刺不同,還融合了部分棍棒、長刀的用法,有諸多撥打、斬劈、拖割、盤掃的招式。
昭陽君看著程三五一手百煉神刀、一手丈六馬槊,在朔方精騎間往返穿梭,雙臂掄動、刀槊俱發,好似一座由無數刀劍槍矛壘砌而成的小山,所過之處斬斷、劈碎、砸毀、撞飛。而且每一下都蘊含無可匹敵的蠻橫巨力,鋒刃帶起的鮮血在半空中留下一條條殷紅的弧線軌跡,旋即潑灑在地。
上好糧秣喂養的戰馬頸分腿斷,身經百戰的披甲騎手顱碎腰折,霎時殘屍亂飛、殘肢雨墜,將大地染得一片猩紅。最終隻剩下程三五單人獨騎屹立於屍山血海之上,周身灼熱白霧徐徐蒸騰。
五十精騎,轉眼淪沒。靈武城外,唯餘死寂。
“這是……十蕩十決無當前。”昭陽君大感訝異。
一旁下屬不解:“聽著像詩句?”
“對,也是一門馬上武功。”昭陽君言道:“河北邊鎮早年為了抵禦東胡,廣邀河北武林名門,傳武軍中。其中馬上武藝便以這‘十蕩十決無當前’最為強橫霸道。我曾見一幽燕校尉施展過,也是一手馬槊、一手七尺長刀,殺得東胡士兵爭相潰逃。”
下屬不敢多嘴言語,這等馬上武藝非比尋常,僅僅是能夠輕鬆掄動丈六馬槊這一項,非筋骨膂力遠勝常人不可,這種人在軍中斷然不可能籍籍無名。
昭陽君思量間,就見程三五一把將馬槊扔出,直直釘在城外兵馬陣前。
魏巡官等人憚於程三五那等駭人武力,誰也不敢下令進軍。眼看馬槊落於陣前,明明不曾傷及一人,兵士們仍是躲避瘟疫般,本能退開。
程三五甩開刀上血汙,歸入鞘中,隨即調轉馬頭,揚長而去。
“派人暗中跟著,隻盯著足跡就好,不要靠近。”昭陽君朝身旁下屬吩咐一句,然後望向城外一地狼藉,露出滿意的笑容:“程三五啊程三五,搞出這種事情來,我倒要看看,你會有何種下場!”
……
靈武城外一處高坡上,有一座遙望黃河的觀景涼亭,此刻亭中有一男一女,看著程三五駕馬疾馳而過,那濃烈的血腥味隨風吹入亭中,少女麵帶恨意,抬手按劍。
“如今的你,不是他的對手。”一旁男子長身玉立,白眉金眸,肌膚若冰雪,滿頭銀白長發披散不簪,一襲雪青色廣袖仙衣,超逸絕塵,不似凡人。
少女雖不甘心,但是望向城南郊野那滿地屍骸,也隻能默默吞下恨意。
白發男子神色清冷、語氣超然:“我說過,程三五並非凡人,天下武學入眼自成,你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超越他。”
“即便如此,弟子也要報仇雪恨!”少女銀牙緊咬。
“癡兒。”白發男子輕輕搖頭:“世間愛恨糾纏,不過負累。早早勘破這重塵緣,自然仙道可期。程三五之流,於你而言,無非過眼雲煙。”
少女抬起頭來,望向比自己高大許多的白發男子,清麗臉龐雖未哭泣,卻總是帶有幾分惹人憐惜的淚容,她麵露倔強,質問道:“師尊這麼說,卻為何帶著我一路跟蹤程三五?”
“前人傳承,他人托付,我亦不願牽涉太深。”白發男子沒有責怪少女的質疑。
此時有一隻木鳶飛來,落在涼亭木檻上,發出男女難辨的聲音:“無攖子,你又在發牢騷了?”
白發男子斜瞥木鳶一眼,隨即將目光移開,淡淡道:“饕餮之禍綿延數千載,經久難消,可見其本為這方天地盛衰消長之理。拂世鋒汲汲營營,意圖斷絕饕餮之禍,隻恐是大動妄心,意圖違逆天地自然。”
“你有怨言彆衝我說啊,當初我也反對饕餮化人。”木鳶蹦躂一下,引來那少女目光。
“這就是你當年收的徒弟?”木鳶的腦袋微微一偏,用丹玉做成的雙眼望向少女,泛起奇特微光。
“蓬萊弟子孫靈音,拜見薑偃前輩。”少女拱手行禮。
“晦氣!”木鳶罵罵咧咧道:“我最討厭彆人叫我前輩。前輩前輩,就是死在前頭那輩!”
孫靈音略感訝異,她早就聽師尊說過,拂世鋒裡都是一群性情古怪的前輩高人,哪怕是藉由機關木鳶傳話,也不至於讓孫靈音驚異變色,但薑偃的語氣言辭,完全就像江湖草莽一般。
“話說你的修為……”木鳶振翅而飛,在涼亭裡盤旋一周又落下,看著孫靈音說:“感覺就是尋常煉氣功法而已啊?無攖子,你們蓬萊山中高深仙法一大堆,教徒弟卻也是這般藏私麼?”
“靈音塵心未儘,貪求仙法,是禍非福。”無攖子望向程三五遠去的方向:“當年我監視程三五時,他大造殺戮,我於血海中救出靈音。如今再次輪到我來監視,他仍是這般暴戾,這就是聞夫子所謂的改變?”
“要是說沒有半點改變,那是假話。”木鳶言道:“換做是饕餮,那可就不是區區數十騎兵陣亡了,搞不好整座靈武城……不,整個朔方都要化為死寂之地。
“而且按照聞夫子那堆酸詞,如今的程三五的言行舉止,就是再尋常不過的凡人心性。既然凡人之間都會打打殺殺、爭鬥不休,沒理由程三五可以超脫在外。他越像人,說明當初的做法越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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