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楊太初原本暮氣沉沉,聽到這話,立刻精神起來,雙眼爆出精光:“上使請快快道來。”
“這名凶徒名為程三五,曾在西域地界活動,靠著給商社當護衛、做殺手,小有名聲。”昭陽君笑道:“當然,都是凶名。”
“區區一介草莽武夫,也值得內侍省如此留心?”楊太初質疑道。
“楊公手下精兵強將無數,想來定有人看出,那程三五所施展的乃是邊軍武藝。”昭陽君意味深長:“能夠一舉殺敗數十精騎,這種人物放在哪裡都值得重金厚禮以待,絕不會用來謀財害命。”
楊太初或許昏聵,但浸潤官場多年,這種道理還是能夠明白的:“上使莫非想說,程三五的作為,乃是受他人指使?”
昭陽君笑意陰冷:“楊公方才既然提及內附胡人的注籍輸納,那應當明白,如今真正要大力清查人丁籍冊、重定賦役的,並不是我們內侍省。”
“陸衍?”楊太初眉角一跳,如今大夏朝堂之上,以陸衍為首的一班經世官員與邊鎮大將、勳貴公侯,可謂勢同水火。
陸相提議各道廣推新政一事,楊太初身處朔方,自然也是有所耳聞,但沒想到他居然打算率先對自己下手。
“上使空口無憑,隻怕有栽贓嫁禍之嫌。”楊太初尚且保留一絲理智,沒有完全相信。畢竟內侍省代表皇帝,自然要平衡經世官員和勳貴宿將兩方。
“程三五在西域時,為寶昌社辦事。”昭陽君早已探聽明白,就連他自己也覺得理由充分:“寶昌社本就是陸相安插在西域的耳目勢力。然而去年西域妖人作亂過後,寶昌社就被安西都護齊景陽下令取締。以上種種,楊公皆可另行派人前往查證。至於其中緣由,想來不用我過多說明了吧?”
楊太初依靠憑幾,陷入良久沉思,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但心潮翻覆不可謂不大。
“上使究竟有何指教?”楊太初很清楚,內侍省不會平白無故跟自己說這些話。
“區區滅門凶徒的罪名,配不上斬殺數十精騎的強悍實力,好事之人稍加打聽,就會察覺其中端倪。”昭陽君來回踱步,稍加思忖:“我聽說,靈州地界近來有鹽池妖祟一事?”
“確有此事,但那不過是怪力亂神罷了。”楊太初擺了擺手。
昭陽君淡淡一笑,他倒不覺得那是什麼怪力亂神。早年間行走江淮,而後加入內侍省拱辰衛,見識到各種妖魔鬼怪,讓他大開眼界。將隱現難測、形容不明,一概斥為怪力亂神,視而不見,這並非務實心性,反倒是迂腐不通罷了。
楊太初出身世家高門,又有襲爵恩蔭,可謂自幼錦衣玉食,這類人講究一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連捉拿程三五這種事情都沒有親自露麵,也難怪不將鹽池妖祟放在眼裡。
昭陽君在長安看過關於鹽池妖祟的簡略奏報,也覺得不過是地方上的一些山精水怪之流,並非難以應對的大妖巨祟,但這不妨礙昭陽君借題發揮。
“怪力亂神也有怪力亂神的好處。”昭陽君言道:“靈州多處鹽池,關係到朔方諸州財帑支度,不宜放任妖祟作亂,若是有外來凶徒勾結妖祟,那又當如何處置?”
楊太初眼神一變,即便昭陽君所言尚未得證實,可如果陸衍要整頓朔方節鎮,肯定要排除自己。要是程三五與鹽池妖祟合流,釀成種種禍端,陸衍絕對會抓住這點上奏參劾。
“難不成,程三五並未逃亡遠遁?”楊太初問道。
“我已經提前排出人手追蹤,得知程三五幾人在鳴沙縣稍作停留,然後東渡黃河,朝白鹽池方向而去。”昭陽君微笑說:“想來楊公也派遣了得力斥候,不用多久也能獲知類似消息。”
楊太初攥拳緊握,胸中恨火滔天,程三五突圍出城的一戰,本就讓自己麾下損兵折將,如今此人還要繼續橫行靈州、興風作浪,完全把自己當成是軟弱可欺之輩,是可忍孰不可忍!
“上使前來告知此事,是希望老夫派人剿滅程三五麼?”楊太初已經下定決心,務必要將程三五斬儘殺絕,之前為求泄憤下令活捉,果真是欠考慮了。
唯一問題在於,內侍省為什麼要來參與此事?
昭陽君自然預料到楊太初的質疑,成竹在胸言道:“陸相假借草莽武夫行凶陷害,此等舉動不合法度。不過楊公想來應該明白,就算把程三五捉到長安,試圖拿此人作證彈劾陸相,恐怕也是無用功,陸相有的是辦法抵賴。所以還不如把程三五當成亂兵賊寇,楊公名正言順出兵剿滅,讓陸相無從指摘。”
昭陽君這番話真假摻雜,程三五是否真為陸相驅遣,外人其實根本無從查證。但程三五與陸相的確有著微妙聯係,這人在長安就與陸家七郎同住,儼然陸家供養的幕賓,隨便派人前去就能探明。而程三五與內侍省的關係,卻不是外界能夠輕易獲悉的。
此番用心不可謂不歹毒,昭陽君就是要在楊太初心中埋下猜疑的種子,讓他相信程三五出現在靈州,乃是一場由陸相策劃的巨大陰謀,楊太初哪怕是出於自保,都必須要鏟除程三五。
而讓昭陽君有些意外的是,程三五一行居然還真是繼續前往鹽池,反倒讓他這番謀劃得以順利推行下去。
“既然如此,老夫斷然不能放過此賊。”楊太初一拍憑幾,雖然望向昭陽君:“但有一點,此事還請上使鼎力相助,以表誠意!”
相比起昭陽君的謀劃,楊太初則擔心對方這是要挑起自己與陸相的矛盾。隻有將內侍省一同拉下水,並且公之於眾,日後才好魚目混珠,讓內侍省替自己分擔陸相的敵意。
昭陽君當然能猜到對方用意,他原本就是要找機會親手殺死程三五,現在由楊太初親自出麵請托,未來在馮公公麵前也容易交代過去。
再怎麼說,堂而皇之殺害朔方官兵,還涉嫌屠滅內侍省密探,這樁樁件件要是坐實了,程三五莫說入內侍省任職,隻怕馮公公要讓閼逢君前來處理麻煩了。
昭陽君當然不會讓事態演變到閼逢君親自過問,不然破綻暴露,自己也討不了好。
“這是自然。”昭陽君當即答應楊太初的要求:“那就請楊公多遣精兵強將,隨我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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