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周圍遍植桃樹,時已深秋,桃葉儘數黃染,昨夜風起,樹枝上掛著的葉沒剩幾片了。
寺門前,一老和尚身穿洗得發白的百衲衣,光著腳小心地翻著泥土。
看見蚯蚓,他伸出指甲短粗的手,輕輕揩開碎泥,將蚯蚓放在手裡盤了盤,眼中儘是笑慈之意。
忽然他的神色悄變。
很快又恢複如常,彎腰將手中蚯蚓放到已經種好菜的那畦泥地裡。
一道人影飛落。
“師兄,天氣都這麼冷了,還種菜,能活不?”弘智殷勤地笑道。
老和尚身體倚在鋤頭柄上,淡淡地望了過來,目光落在弘智手中的兩人身上。
不笑時,縱橫交錯的皺紋顯得有些悲苦。
“為何要插手他們的事?”老和尚說著,聲音雖輕,卻有長輩對晚輩的切責之意。
弘智苦笑:“師弟沒本事,在這條路上走,隻是個辦事的,誰也得罪不得。”
老和尚冷聲哼了一聲:“早讓你跟我一起住在這寺裡,遠離紛爭,豈不快哉。”
“既是這樣,當初你又為何讓王尋跟我去鴻蒙城?”弘智道。
老和尚滿是褶皺的眼皮耷拉下來:“他本就不屬於這裡。”
“師兄,你既算得到王尋不屬於這裡,那也應該算得到我今天為何而來。”弘智道。
老和尚再次冷哼一聲,扛起鋤頭往回走:“你欠下的人情憑什麼讓我還?”
弘智拎著人屁顛屁顛跟著走進寺院,找了個空禪房,暫且先把人放下。
子慕予和豐俊朗臉上都是血,看著可憐。
“師兄,把人送到這裡,我的人情便算已經還了。至於接下來,你會怎麼做,由你說了算。”弘智邊說著邊去水缸處舀了一瓢水,咕嚕嚕喝了個精光,慨歎道,“山裡的水,果然是最甜的。”
“把人帶走。”老和尚也舀了一瓢水,洗臉洗手洗腳,“續紅塵,是我為阿尋留的。”
“師兄,十二時辰後他們就會醒來。若你讓他們走,他們會自己走的。”弘智喝完水就想撤,胖胖的身子飛起來時,卷起幾片剛落地的枯黃桃葉。
老和尚眯起眼,隻是抬手,輕輕一招。
弘智像被什麼吸住屁股,往地上一墜。
灰塵漫天,黃葉飛旋。
不雅又浪漫,怪異又好看。
“咱們師兄弟那麼久沒見麵,一起釣個魚吧?”老和尚邊收拾衣袖邊道。
弘智灰著臉從地上爬起:“不就是釣個魚嘛,你直接說,我會拒絕你?你摔我做甚嘛!”
“沒辦法,你小子想溜。”老和尚麵不改色地道。
“你不吃魚,王尋也不在,難不成釣給我吃?”弘智苦著臉收拾釣魚家夥什。
“想得美。阿尋今晚會回來,我要給他熬魚湯。”老和尚道。
弘智愣然。
師兄弟兩人一前一後,一步便至雲溪山腳的小河邊。
河邊小亭依舊。
因為天寒,河麵浮著一層霧氣。
“為何總要帶兩個簍?魚從來不吃你的餌。”弘智道。
“那是因為我不想讓它們吃。”老和尚道。
“既然你能釣,為何非要讓我來呢?師兄,師弟我,其實很忙的。”弘智佯作不悅道。
老和尚乜了他一眼:“明知故問,我釣的魚,太苦,不好吃。”
師兄弟倆一陣沉默。
“阿尋跟子慕予有緣份。”老和尚朝河中彈了一粒魚餌,吸引水裡準備要咬鉤的草魚。
弘智愕然看來:“王尋?他不是生來缺情根?”
老和尚點了點頭:“子慕予也是一樣的。他們才是最需要續紅塵的兩個人。隻是現在我有些猶豫。子慕予,公孫日月的紅線係不住她,續紅塵,一樣係不久。當紅塵夢去,阿尋說不準要被拋棄。”
弘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心地覷著老和尚的臉色:“要不,讓豐俊朗被拋棄去?”
老和尚從弘智臉上淡淡掃過:“起竿。”
弘智忙拉起竿絲,卻發現魚跑了。
“誰也彆想為阿尋做選擇。他的未來,讓他自己做決定。”老和尚沉聲說著,手裡又彈出一粒魚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