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靈靈腦中嗡鳴如萬隻蜂群振翅,眼前的石牆紋路突然扭曲成旋轉的旋渦。
仿佛整個世界正踩著碎步從她身邊退開。
四肢像泡發過度的宣紙般綿軟,指尖掐進掌心卻毫無知覺。
大腦深處有團混沌的霧在翻湧,連呼吸都帶著鐵鏽味的鈍痛。
“怎麼會這樣……”
單靈靈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像破陶罐漏出的冰水,碎成滿地顫抖的冰碴。
眼前的靈牌如多米諾骨牌般延至視野儘頭,深褐的木紋裡滲著百年香灰,每一塊都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
那是被無數次摩挲的痕跡。
單靈靈跌跌撞撞掠過案桌,動作掃起細灰,在腳踝處纏成模糊的霧。
每一塊靈牌都以相同的弧度微微前傾,像朝聖者低垂的額角,碑頂雕刻的雲紋早已被摸得發亮,靜默中透著股說不出的虔誠。
指尖觸到第一塊靈牌時,掌心忽然撞上一道極淺的凹痕。
像被歲月磨平的淚痕。
碎片般的畫麵突然炸開,雪落在燭洺赫暗紅色的發頂,他正用指尖替她拂去肩頭的霜,廣袖垂落如夜幕,袖口金線繡的燭龍圖騰在風雪中明明滅滅。
可是,他懷中的姑娘已然沒有了呼吸。
所有畫麵都染著同一種色調,灰色和白色。
甚至還有看不見儘頭的黑。
我到底……輪回了多少次……
這個疑問像根生鏽的釘子,從喉間直釘進心臟。
單靈靈猛地抓住案桌邊緣,指尖摳進木紋,指甲縫裡滲進陳年香灰,混著燭洺赫身上的味道。
案桌在顫抖中發出“吱呀”輕響,榫卯結構間卡著的殘香突然散開,嗆得她眼眶發燙。
那是種沉入深海的孤獨感。
舊木與香灰混著的陳年味灌進鼻腔,單靈靈仿佛被釘在時光的琥珀裡,看自己的無數個殘影在靈牌間晃成虛焦的光斑。
永遠看不見儘頭。
燭洺赫,那你呢……
若說她的每一次重生都是被天地法則擦拭乾淨的素箋,那些剜心的痛、蝕骨的傷,都被碾作齏粉散入鴻蒙,她都不記得了。
可是,燭洺赫呢?
他的魂魄是麵千瘡百孔的牆,每道裂縫裡都嵌著她的殘影,所有的離彆都被釀成了執念,在骨血裡熬成永不結痂的傷。
每次重逢時,他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壓下內心翻湧的浪潮?
每次離彆時,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親手將她埋葬?
無數次的輪回記憶中,燭洺赫的眉峰被歲月刻得更深,眼裡藏著萬座墳塋,叫人望不穿喜怒,讀不透哀樂。
唯有麵對她時,燭洺赫的唇角總會噙著抹笑。
像冬雪覆蓋的深潭,看似平靜無波,底下卻凍著千年不化的冰。
單靈靈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忽然明白了。
燭洺赫那抹淺淡的笑容裡,藏著的是驚弓之鳥般的膽戰心驚,是捧雪怕融般的小心翼翼。
更是被萬年時光慢慢泡發出的、無法言說的苦澀。
她的目光緩緩落向屋子最深處那張案桌。
那是整個房間裡最大、最華麗的一張桌子。
檀木深沉,鎏金描邊,其上供奉著一塊與其他靈牌都不一樣的靈位。
上麵,隻有三個字。
“單靈靈”。
她怔住了,整個人像被什麼釘在了原地。
那一刻,所有的悲傷像是被拽住了尾巴,凝固在心口,單靈靈努力從那種近乎窒息的情緒中掙脫出來,緩緩向前,走近那塊靈牌。
她知道,那是起點。
是所有故事的源頭,是她第一次的終結,也是她與燭洺赫真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