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宮闕首重威嚴。
龍城複刻神都未央宮,縱然在某些方麵依照始畢的喜好有所更易,但底子卻是未曾改變。
韓紹眼前的這處王宮內殿,同樣高大肅穆。
聽著裡麵壓抑的痛呼,韓紹莫名地也跟著心中一揪。
“多久了?”
韓紹不知道呂彥這些人是拖延了多長時間才遣人前去鎮遼城報信。
但他也沒有過於苛責他們。
畢竟一來他們摸不透韓紹對烏丸和雅這個草原蠻女,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二來韓紹剛剛大婚,他們也怕給韓紹惹出麻煩來。
此刻麵對韓紹的問話,還是阿保機小心翼翼湊到跟前,稟告道。
“君上,快半日了。”
半日?
韓紹沒親自生過孩子,過往也未曾有女子替他生過。
所以一時間也不知道這時間究竟是長還是短。
可想到大殿裡間的痛苦竟是已經持續了半日,卻還不由蹙起了眉頭。
“怎麼這麼慢?”
不都是修士麼?
以烏丸和雅的修為,對身體的掌控早已入微。
早前‘算計’自己的時候,更是身化神鳥踏夢而來。
怎麼生個孩子這麼艱難?
見韓紹神色似有不滿,在場眾人全都下意識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
更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倒是沒有保住‘雞’的阿保機在這方麵少了其他人的某些顧忌。
“夫人情況特殊,故而難上一些……也是正常。”
哪家正經孩子在母親腹中待這麼久的?
更何況越是修士,母親與腹中子嗣的各方麵糾纏就越深,不是輕易能夠斬斷的。
再加上嬰孩在母親腹中時,隻有空白人魂傍身,靈識混沌,懵懂無知。
唯有在呼吸這人世間的第一口氣息時才會得天地感應,徹底補足天地人三魂,真正降生為‘人’。
所以修士和凡俗在生產子嗣的過程,除非某些特殊情況,大抵上並沒有什麼區彆。
該經曆的痛苦,也一樣不會少過半分。
隻是聽得裡間動靜的韓紹,哪裡聽得進去這些亂七八糟的‘設定’,微微眯眼調整了下心情,隨後便直接問道。
“估摸著還要需要多久,那小子才能出來?”
這個問題倒是將阿保機問住了。
饒是他為了迎接這位事關自身前途的尊貴血脈,已經在私底下做了不少理論準備,依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見他神色訥訥,半天沒有給出一個結論,韓紹索性懶得再問。
腳步一動,便已經閃身出現在大殿之中。
正於大殿之中忙碌不休的一眾仆婦、女侍,驟然見到男子的身影出現在產房中,頓時神色一變。
有性急的,剛剛要開口嗬斥,等看清韓紹的麵容後,這才神色慌亂跪地行禮。
“見……見過君上。”
距離韓紹封公已經時隔半年。
就算她們遠在草原,也早已得到了消息。
而隨著韓紹的地位越發顯貴,她們早前還存在於心中的那點妄念與希冀,也漸漸隨之黯淡、寂滅。
至於什麼虞陽鄭氏、襄平王氏、陽樂……這些曾經的高門富貴,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為奴為婢,終歸還活著。
再加上她們伺候這位蠻女性子不錯,待她們也算寬厚仁愛,平日裡並無半點苛責。
時日一長,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
所以此刻在向韓紹行禮被打斷後,她們便重新忙碌起來。
有仆婦見韓紹竟向著那處帷幔遮蔽的床笫走去,甚至壯著膽子攔路道。
“君上,女子生產,大為不吉,還請君上在外等待,以免沾染了晦氣。”
什麼不吉、晦氣之類的屁話,韓紹是向來不信。
也懶得深究這其中隱藏的內在邏輯,揮揮手便道。
“無妨,孤百無禁忌。”
說完,便直接揮散幾名仆婦的阻攔,無視了她們的焦急神色,大步向前掀開帷幔輕紗走上近前。
而帷幔裡間那副早已慘白無色的絕美麵容,在覺察到動靜的時候,稍稍有些受驚。
等看清驟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那人時,這份驚慌頓時化作呆愣與驚訝。
沒等一旁接生的穩婆反應過來,韓紹已經出現在床榻邊上,垂目柔聲安慰道。
“彆怕,有孤在。”
這一聲溫言軟語,讓如踏鬼門關的烏丸和雅憑空生出幾分生機與委屈。
“郎……君,和雅疼……”
這一刻,沒有什麼聖山神女,也沒有可汗王姬。
有的隻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山間少女。
一朝踏入人間,便身處小家、大族與雍人紛亂局勢的惶然與懵懂。
以及此刻眼見自己心心念念的郎君離家歸來的喜悅與嬌憨。
韓紹眼中閃過一抹憐意,動作輕緩地輕輕撫平她被汗水打濕的發絲,俯身在她額間淺淺印了一口。
“孤知道,辛苦和雅了。”
和雅目光癡癡,耗費了不少力氣才緩緩搖頭道。
“為郎君延續血脈是和雅的功德,和雅不辛苦。”
韓紹正待繼續安慰,一旁的穩婆卻是看不下去了,急切道。
“君上!求你彆說話了!夫人!快——快用力啊!”
穩婆,是當初韓紹一起打包送過來的。
就算昔日在大族中替修士接生,經驗也是豐富到了極點。
剛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韓紹的突然到來驚嚇了的緣故,還是真的韓紹帶來的生機,這半天都沒有太大變化的某處,驟然開了數指。
這個時候要是一鼓作氣,沒準兒就生了!
可偏偏他們這君上屁也不懂,儘會添亂!
眼下產婦每一分力氣都彌足珍貴,哪能浪費在說話上?
而麵對一個奴仆穩婆不客氣的呼喝,饒是韓紹也隻能一臉尷尬報以歉意一笑。
隨後用實際行動給予了她一定的支持。
接過正不斷消耗法力為烏丸和雅續力的女修士,八境天人的磅礴法力一瞬間以一種細致溫和的方式,湧入烏丸和雅體內。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曆來女子生產,為何不讓男子進入了。
那模樣確實有些駭人……
好吧,這個先略過不談。
此刻韓紹同時弄明白的,還有為什麼烏丸和雅如此實力,生產時還如此艱難了。
主要是那小子的氣血著實太過旺盛了些。
再加上一股久未散去、並且不斷壯大、蠶食的母體先天精氣,就連韓紹見了也略微有些心驚。
‘這混賬孽障……這是要噬母麼?’
儘管他尚未出生,一切皆源自本能,可這份娘胎裡生來的凶狠,還是讓韓紹微微蹙了蹙眉頭。
隻不管怎麼說,那一股父子天生的血脈牽連卻是實實在在的。
韓紹心裡頗為惱怒地暗罵了一聲,可落在實處卻是在以自身天人法力替代著這小東西對他母親精氣的本能褫奪。
而八境天人的法力何其浩瀚?
有了韓紹這尊匹敵太乙天君的支撐,不過幾個瞬息,烏丸和雅原本慘白的臉色便恢複了幾分暈紅。
而這時,韓紹卻是淡淡嗬斥一聲。
“再繼續這般折騰你母親,彆怪為父日後收拾你!”
貪念母體那點先天精氣,故而戀棧不出。
真孽子也!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韓紹這聲喝罵給嚇到了,冥冥之中那道母子之間牽連糾纏的氣息驟然一鬆。
與此同時,穩婆驚喜的聲音隨之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