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來亂世都是人口遷徙的高峰。
屠刀在側,哪怕還沒有真正落到身上,在有選擇的前提下,人們也會主動尋求去往安全的地方。
隔壁兩晉交接時,那一場場浩浩蕩蕩的衣冠南渡,雖然過程殘酷,但不可否認的是,正是因為那一場大遷徙才就此打下了向南開發的基礎。
江南富庶一說,也自此而起。
而此世的江南早已繁花似錦,又是儒家的根基所在,對躲避戰亂的八州之地百姓的吸引力,無疑更高。
就拿荊、揚等州來說,天堂和地獄真可謂隻有一江之隔。
所以這一次的黃天之亂,可以預料的結果便是等到大亂之後的大治來臨,江南隻會更加的繁華。
隻是這種天然的人口虹吸能力,韓紹自問是比不了的,也懶得去比。
比?比個雞毛?
幽州苦寒貧瘠的名聲由來已久,拿頭跟江南比啊!
但這不重要。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
幽州沒有吸引這些逃難之人的東西,無法成為他們下意識的選擇。
但幽州也有幽州的特產!
幽州彆的不多,鐵騎多!
這就是幽州的特產!
現在我幽州要人、我韓某人要人,不給?
那大不了,老子就搶!
韓紹心中念頭一起,便再也壓製不住了。
畢竟彆說是多拖延一天兩天,就算是拖上一時半刻,那也得多死上多少人啊!
“讓李靖即刻率一營鐵騎南下!”
“有司衙門全力協理物資調配!一月內,務必籌集至少十萬人食用的糧秣供給!”
當韓紹的神念跨越數千裡降臨在鎮遼城兵司衙門的時候,當值的兵司主事悚然一驚。
第一反應就是‘壞事了!黃天道打過來了!’
可看著手中那則由獬豸衛和六扇門雙重驗證過的戰報,那兵司主事就是一愣。
上麵明明確確寫著近期黃天道並無異動。
‘所以……君上這番突然用兵,是要主動對黃天道出手?’
這般念頭一起,那兵司主事不敢怠慢,匆匆應喏。
在將這一紙軍令書寫成文後,疾步去往秘書閣讓周玄用印。
事實上,如今韓紹構建這套組織架構已經日漸完善,並且已經從某種程度上形成了建製。
就連韓紹這個當家人的命令想要真正成行,也要經過一套完整細致的流程。
程序正義,有時候確實顯得臃腫冗餘,可這卻是從草台班子到一方勢力蛻變的開始。
而當周玄看到這道軍令後,也是傻眼了一陣。
這……這就出兵了?
出於長久以來對韓紹唯命是從的慣性,儘管周玄對這道突如其來的軍令充滿了疑惑,可還是準備硬著頭皮在這道軍令上用印。
隻是這時,一旁的曹武卻是斷然阻攔道。
“且慢用印!”
周玄眉頭一蹙,有些不滿地瞥了一眼這位新晉同僚,淡淡道。
“曹秘書郎這是對君上的軍令有意見?”
可誰知道這廝竟是直接點頭道。
“不錯!”
“朝廷曆來對邊軍守將多有猜忌、防備,君上此番無有朝廷詔令便無故用兵,若是消息傳到神都,無異於授人以柄!”
“若被那些宵小借題發揮一番,難免會招惹朝廷針對!”
說著,曹武順勢給出了建議。
“還請周秘書郎,上請君上三思而後行!”
“最好先奏請神都,由得神都下令再行其事!”
正如韓紹現在講究的程序正義一樣,立國兩千餘載的大雍自然也有一套規矩。
彆的不說,單說若是這天下的軍伍武人,人人都如韓紹一般,一念而興兵,這天下豈不亂了套?
聽聞曹武這一番話,周玄臉色有些僵硬。
他是神都通政司出來的,朝廷的規矩他都懂,也承認曹武這話很有道理。
可看著曹武那副桀驁的模樣,心中還是忍不住生出幾分逆反與怒意。
當即嗬斥道。
“曹秘書郎!這裡是幽州!不是神都!”
“神都的規矩再大,也大不過君上!”
“你我做臣子的,隻需聽命行事即可!”
周玄對曹武的不滿與敵意,不在於他一個外人驟然與自己同登高位。
隻在於他的出身。
這些個世族高門子弟自恃門第,素來自命孤高。
肆意輕慢他們這些寒門子弟不說,更是目無尊上!
不得不說,人的成見是一座天然的大山。
有這麼一根刺在,周玄與他曹武就不可能尿到一個壺裡去。
而眼看周玄如此態度,本就因為數百袍澤無辜枉死而心火鬱結的曹武也怒了,拍案而起便道。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今曹某既食君祿,便當忠心侍君!焉能枉顧一切,隻知當個恭順行事的磕頭蟲?”
被罵作磕頭蟲的周玄,一臉白淨的臉皮瞬間漲得通紅。
“閉嘴!”
“君上不在,這秘書閣素來由周某理事!哪輪到你一個幸進之人置喙!”
猿你悔,團我影!
砰——
好吧,曹武憤怒之下並未真個摔門而去。
一旁的兵司主事眼看兩位秘書郎竟當著自己的麵,上演了一出針尖對麥芒的戲碼,傻眼之下,趕忙出言相勸。
好不容易讓人短暫喜怒後,兵司主事心中一動,隨後抬眼望著周玄提議道。
“依職下看,周秘書郎在用印之前,不若先去往李長史那裡求教一二?”
這話出口,周玄沉思半晌,最終在看了一眼手中的印章後,微微點頭。
而就在他收起那道軍令,準備起身動身的時候,曹武卻是道。
“曹某也去!”
再次被激起幾分火氣的周玄,冷冷看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
“你?你認得李長史的門嗎?”
曹武寸步不讓,針鋒相對地冷笑道。
“周秘書郎既是曹某前輩,哪有不提攜指點曹某這個新人的道理?”
“跟著周秘書郎跑上一趟,也就認得了!”
從決意趟進秘書閣這趟渾水的那一刻起,曹武就沒想過跟這周玄和睦相處。
借著今日這個機會主動完成切割後,固然會引來整個文吏係統的敵視,可能會在短時間內寸步難行。
但與之對應,必然會得到另一方的青睞。
這就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周玄眯著眼睛打量了曹武一陣,見對方不閃不避地與自己對視,眼中終於閃過了一抹凝重之色。
老實說,剛開始他並沒有將這姓曹的膏腴子弟放在眼裡。
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錯了,並且不得不承認這姓曹的,確實是個人物。
而最關鍵的則是——君上依舊是那個君上,看似隨手的動作也不會是多餘的。
做事如此,用人也是如此。
緩緩從曹武身上收回視線的周玄,忽然重新打開那道軍令,隨後直接在曹武和那兵司主事震驚與意外的目光中完成了用印。
等做完這一步後,再次將那道軍令疊好的周玄這才淡淡道。
“既然曹秘書郎想跟著,那便跟著吧。”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率先大步而去。
……
“你就是那新晉秘書郎……曹武?”
接過周玄恭謹呈上來的那則軍令文書,李文靜並未急著打開,而是習慣性眯起那雙不大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曹武。
隨後微微頷首,笑著評價道。
“曆經濟水那一敗,依舊銳氣不消,鋒芒畢露。”
“老夫那女婿看人的眼光還真是一如既往。”
“不錯,資質確實上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