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草芥之民!為何非要當草民!”
“你要當龍!你要騰於九天!你要——”
可他沒想到自己這一番激情鼓勵,換來的卻是那百姓的惶恐叩首。
“草民不要當龍!也不敢當龍!”
如此朽木不可雕也,黃天力士生出怒意,恨鐵不成鋼道。
“為何不要,為何不敢?那你想要什麼!”
虛空中,百姓叩首不斷,聲音甚至帶著幾分哀求。
“草民有家有室,上有老母需要供奉,下有子女要撫養,隻想要個平平安安!”
“隻要能夠喘上一口氣,還能有上一口飯食飽腹、養活一家老小,草民彆無所求!”
些許苦難、折辱,忍一忍又何妨?
人人如龍、煌煌大世,離他太遠太遠。
而且單單隻從說書先生那裡聽來的零碎故事,便能‘看’到通往這種輝煌大世的沿途,必然儘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大世的輝煌,是故事裡那些英雄的。
而他們這些普通百姓往往隻配伏屍道旁。
不是嗎?
麵對這百姓最後帶上哭泣地不斷叩首,黃天力士徹底語塞。
那雙巨目直愣愣地看著對方。
他想讓對方站起來,不要跪!
最終卻是一時無言。
他隻是想活,隻是想讓家人活,隻想讓老母能夠壽終正寢、隻想兒女能夠長大成人。
他又有什麼錯?
而既然他沒有錯,難道是他……錯了?他黃天道錯了?
甚至說……是大賢良師他錯了?
“不!不可能!我沒錯!我黃天道沒錯!”
“大賢良師更不會錯!”
一聲仰天怒吼,他驀然用憤怒的目光望向虛空,怒吼道。
“休要亂我道心!”
這一瞬間爆發的恐怖氣機,激蕩虛空。
連帶著一眾軍中強者構築的法力羅網都被撼動了幾分。
但韓紹卻隻是在護住那普通百姓的同時,靜靜地看著他這番道心隱隱破碎的宣泄。
而正所謂,亢龍有悔,盈不可久。
“對,我……沒錯,我們沒錯,一定是這樣……”
聽著對方漸漸無力的語氣,韓紹輕笑一聲,順勢對那被嚇得不輕的百姓道了一聲。
“放心,今日這一嚇,孤稍後會遣人予以你補償,也算酬謝你這一番作答。”
沒想到自己不但真能活命,甚至因禍得福,那百姓怔怔望著虛空一陣,正要下跪叩首以作謝答,卻被一股柔和之力托舉阻止。
“孤也不喜歡旁人跪孤,下去吧。”
“日後好好奉養老母,善待妻兒。”
說話間,沒等那百姓做出反應,便將之從九天送回人間。
畢竟那裡才是他能夠順暢呼吸、活著的地方。
而九天遼闊,卻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形神俱滅。
於他而言如此,於韓紹這些高居九天者而言,同樣也是如此。
“你們確實沒錯。”
“至少在某些方麵,與孤不謀而合。”
這句話韓紹是神念傳音,旁人聽不到。
可落在正陷入某種混亂的黃天力士耳中,卻無異於一記驚雷。
“你……你說什麼?”
震驚、意外,更多的則是難以置信。
而更讓他錯愕的是,韓紹隨後便道。
“放開他吧。”
一眾軍中強者猶豫了一瞬,終是齊聲應喏。
等到那被壓塌的脊梁重新挺直,韓紹緊接著輕笑邀請道。
“以你的膽色,連死都不怕,應是不會懼怕上來與孤一晤吧?”
激將法並不高明,卻往往很少有人能夠逃脫。
此刻同樣也是如此。
對於那道源自虛空的邀請,那黃天力士神色略微掙紮,當即咬牙道。
“有何不敢!”
既然已經落入對方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有什麼好懼怕的?
隻是他不知道的,這世上有些人他不喜歡殺人,卻向來喜歡誅心。
而李靖等人追隨韓紹日久,自然了解得十分透徹。
所以在看到那黃天力士解開秘法、恢複身形後,一步沒入虛空,彼此麵麵相覷了一陣,儘皆從對方看到了一抹憐憫之色。
“我老馮就沒有見過入得君上轂中,還能逃脫的。”
很多時候,馮參甚至覺得大禪寺大雄寶殿那處‘雅座’,應該換作他家君上來坐。
畢竟要論舌燦蓮花、三言兩語蠱惑人心,彆說是那位三藏禪師了,就算是佛祖親至,也算個球。
對此,李靖雖然心中頗為認可,但麵子上還是嗬斥一句。
“勿要妄言謗君!”
馮參這廝素來什麼話都敢說,若不加以約束,早晚有一天會被這張破嘴害死。
冠軍城一戰,昔日跟隨君上北上草原的三百老兄弟,已經十去二三。
剩下的,每一個都彌足珍貴。
……
而正如馮參等人預料的那樣。
入得他韓某人轂中的人,又豈有逃脫之理?
剛剛那一番論道誅心,降服那黃天力士還在其次,隻要是韓紹正好借此機會給麾下將士疊上了一層護甲。
畢竟類似黃天道這樣的教統勢力,在謀奪人心方麵天然占據一定的優勢。
他可不想未來哪一天,有人在自己的家門口,豎上一杆黃天大旗,口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有些事情未雨綢繆,提前打上預防針,總比亡羊補牢強。
“道友,怎麼稱呼?”
被刻意斂去輝煌天宮的天宮秘境,看起來平平無奇。
唯一讓那黃天力士有些驚異的是眼前這位燕國公的出眾姿容以及年歲。
太年輕了!
據說才不過剛剛弱冠之年!
國之將亡,必生妖孽?
亦或是……天降此奇偉英才,扶大雍之大廈將傾?
如果是在此之前,他或許會覺得後者的可能性多上一些。
可現在他卻是有些不確定了。
“貧道左晉,賤名不足掛齒,更不敢當燕公道友之稱。”
同道才可為友,道左是為敵。
韓紹嗬嗬一笑,擺了擺手便示意身邊的女子奉茶。
這一打岔,左晉這才注意到那女子的絕色姿容來,不過也隻是稍稍驚異罷了。
“貧道隻想問上一句,燕公先前與貧道所言,是何意思?”
對於左晉的疑惑,韓紹放下手中的茶盞,而後笑著真誠道了一句。
“黃天道救不了這個天下,但孤能。”
左晉怒而反駁。
“燕公何以出此妄言!”
韓紹淡淡一笑,隨後伸手一揮,於虛空露出那些黑甲鐵騎踏碎世族高門世代高貴的一幕。
“就憑孤能夠做到這一步,而你們……卻隻能選擇與之媾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