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韓紹的手指在輿圖圈動的那一刻。
一切已成定局。
與其繼續這麼耗下去,拚毅力、拚意誌,直至熬乾對方最後一滴骨血,還不如乾坤一擲,放手戰上一場。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他一直不放心北岸涿州那邊。
尤其是這些日子以來,兗、豫二州黃天軍展現出來的戰力,讓韓紹冀州黃天軍的戰力評估更上了一個層次。
趙牧和薑虎縱然能拖得住一時,可若是時間一長,必然支撐不住。
而一旦涿州陣線崩潰,冀州黃天軍南可斷他後路,北可威逼他的幽州老窩,著實令人頭痛。
所以與其麵臨那等尷尬的局麵,那還不如賭上一把。
就算不能大勝而歸、收獲滿滿,他也能逼得黃天道不得不與他——兌子!
……
佛法東來,已經有了年頭。
時至如今不但成了天下正法顯學,作為祖庭的大禪寺更是三大聖地之一。
大雍兩京二十八州除了少數州郡,各地大小佛寺無數。
香積寺便是這些大小佛寺中不甚起眼的一處。
隻是就是這麼一座並沒有赫赫聲名的佛寺,在韓紹的遠觀之下,卻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慨。
“雕欄玉棟、金碧輝煌,怕是尋常王侯所建之宮闕,也比不得吧。”
王侯之家,可建宮設殿。
不過韓紹就算了,他這個窮酸、鳳凰男直到現在還帶著一大家子蝸居在當初公孫度送給他的府邸中。
如斯‘陋室’,彆說是與他那燕國公之位匹配了,就算是與普通世族祖地相比都顯寒酸。
平時沒在意還好,此時落到眼前的明處。
於是韓紹隨即便又補了一句。
“這些出家人可真會享受啊……”
這話或許說者無意,但落在身邊人耳中,就有些意味深長了。
一道道目光透過黑色麵甲望著遠處綻出神聖佛光的連片禪宮,眸光閃爍間,有人下意識按了按懸於腰間的長刀,頗有幾分躍躍欲試。
仇富嘛,人之常情。
憑什麼他們隻能窩在苦寒之地,世世代代圍著那些草原蠻族打轉,甚至打生打死、血流無數,這些賊禿卻隻需念叨幾聲‘南無釋迦’就可坐享富貴?
什麼?你說這廣袤宮闕、玉階金殿是用來供奉佛祖的?
我可去你媽的吧!
心中戾氣十足的咒罵著,一眾隨韓紹踏在虛空的軍中武人身上煞氣十足。
可下一刻,他們麵上的神色卻是陡然平和起來。
感受著那股散逸的淡淡禪意,韓紹眉頭微擰,有些不滿地抬眼望著前方的那片虛無,徑自冷哼一聲。
下一瞬,一眾隨行軍將驟然如夢初醒,有尚未反應過來的,稍顯茫然地四顧失神。
反應快些的,則個個目露駭然地順著韓紹的目光凝視而去。
“禪師未免有些太不將孤放在眼裡。”
隨著韓紹這話出口,對麵那片虛無中傳來一聲歎息。
“燕公言重了。”
“燕公虎威,又身負大氣運、大功德,貧僧素來看重於燕公,又豈會捋燕公虎須,徒使燕公不快,壞了你我兩家好不容易締結的情誼?”
韓紹笑了。
明明是他上杆子貼上來,讓那法海給自己長子當了十年保姆、保鏢。
情誼?
嗬,這股沒臉沒皮的勁頭,還真是讓人甘拜下風。
不過韓紹也懶得跟他做什麼口舌之辯,徑直冷聲道。
“禪師,這是來阻孤前路?”
身前那片虛無沉默了一瞬,這才再次歎息道。
“燕公誤會了。”
“燕公根基已成,煌煌大勢浩浩湯湯,縱然是貧僧想要阻攔,也不過是螳臂當車耳。”
“貧僧苦修至今,自問靈慧早生,又豈會行此不智之舉?”
實際上,他又怎麼會不知道,現在來見對方實在是有些為時尚早,甚至無異於負子認輸。
可他沒辦法啊。
他大禪寺雖在經曆過一番削骨剔肉後,成功融入神州赤縣,如今更是與另外兩家並稱當世三大聖地。
可無奈這世上有句話叫‘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
與儒、道兩家相比,以他大禪寺為首的釋道禪宗終究是還是差了不少。
在剛剛韓紹望著遠處的佛寺發出那句感慨後,高坐靈山蓮台的他瞬間感到一股恐怖劫氣籠罩、侵襲而至。
所以他不得不來,甚至不得不舍棄顏麵,在某人麵前低這個頭。
迎著韓紹的那張冷臉,曾經於大雄寶殿為諸菩薩、阿羅漢講經說法的聲音依舊慈悲神聖,卻不再宏大。
“貧僧隻是想向燕公請個薄麵。”
“我釋道禪宗乃方外之地,所求者不過是個清淨二字,還望燕公以慈悲為念,勿要擾了這份清靜。”
這話很好理解。
就是讓韓紹不將戰火燒到他禪宗身上,將他們拖下水。
這一番告誡,若是換做以往,韓紹定會如奉法旨,恭敬領命,自此退避三舍。
可有句話叫做此一時、彼一時。
此刻麵對這話,韓紹隻淡淡道。
“禪師這是在……威脅於孤?”
語帶嘲諷。
結合前麵兩句結構相似的問句,更顯咄咄逼人。
可沒想到的是這位真正立於人間巔峰的聖地巨擘,卻是恍然未覺。
“燕公又誤會了。”
說著,話鋒一轉,直接道。
“要不燕公你看這樣如何?”
“如今天下離亂,黎庶生靈苦之久矣,貧僧也是於心不忍,若燕公能早早結束這一切,必是蒼生黎庶之幸事,亦是一場大功德。”
“若是貧僧為燕公大開方便之門,略儘綿薄之力,不知能否跟燕公討上一番恩澤?”
這話的前半句倒是符合這些仙佛神聖一貫的虛偽。
而對於這後半句,韓紹卻是笑了。
這是擱這兒跟他玩‘拆屋效應’呢!
先提出一個明顯不可能實現的要求,繼而再大步後退一步,以示胸襟之廣。
‘所以……孤是不是還要為因此心生感激?’
韓紹麵露嘲諷。
不過他卻也沒有直接點破,而是笑著問道。
“說說看,你想討個什麼恩澤?”
雖然已經看出了韓紹的臉色變化,知道事情不會這麼輕易順遂,可話已至此,三藏禪師還是道。
“隻想待燕公成事之後,莫要與我釋道禪宗為難即可。”
你看,就是如此簡單質樸到近乎卑微的要求。
你要是不答應,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
而且如果拒絕,豈不是明確表示要在將來與佛家為敵,逼著佛家站在你的對立麵,跟你死磕?
可偏偏對於對方這般簡單的要求,韓紹卻是想也不想便搖頭道。
“不行。”
不出意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整個虛空刹那凝固。
彆說是空間了,就是時間也仿佛在此刻陷入了停滯。
以致於這一整片時空都有如被剝離出世間一般。
浮雲不動、罡風不存。
不在此間,不在彼間,不在中間,此為無間。
亦稱無間煉獄。
若是早上一段時間,身處其中的韓紹就算不驚慌失措,也會茫然上一陣。
可現在的韓紹卻是一眼看出來,這不過是禪宗大神通【掌中佛國】達到極致後的另一種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