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統計局長耿乘風，開了一個財政係統的協調調度會，上午的時間便匆匆過去。
下午一點五十分，從行軍床上醒來的陳東萊收拾清楚自己的衣衫，有條不紊地把茶水提前倒好，為迎接下午來訪的乾部做好準備。
排在第一位的，是公安局長陳行舟。不用說也知道，他是來彙報洪瑞案的進展的。一點五十五分，戴著大簷帽、製服筆挺的局長準時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是綜合科的陳東萊同誌嗎？”
陳行舟的麵色極不自然，他快步上前，主動與眼前這位年輕得過分的科長握手。
他對這位年輕人還有點印象。幾個月前，為了與嶽望北競爭政法委書記的位置，他曾在樂善的安排下，與時任永安縣紀委書記張文強達成協議，希望通過拿下陳東萊，打斷嶽望北的猛烈上升勢頭。
當然，事情最後沒成，嶽望北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好在自己已經及時轉投康樂門下，雖然不算他的親信，沒什麼更進一步的前途，但至少不會成為無根的浮萍。
沒有了後台靠山，就會落得和張文強差不多的下場：升遷無望不說，還被一腳踢到柴機廠當紀委書記。
“幸會。行舟專員，您叫我小陳就行。江專員已經在屋內等著了。”
陳東萊知道，自己之所以會被請去喝茶，和眼前這位大員關係不淺。但陳行舟這種咖位的人物，隻能讓嶽望北慢慢磨他，自己沒什麼能力插手；此時乾脆伸手不打笑臉人，賣一個笑臉。
他主動敲了敲門，通報了一聲，隨即將陳行舟引入屋內。不多時，茶水也已經準備好了。
“你坐著一起聽。”
江自流指了指身後的座椅，示意陳東萊留在屋內。“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
陳行舟輕咳了一聲，緩解了一下自己的緊張情緒，從公文包內拿出一小疊文件，雙手交到江自流手裡。
雖然他還兼著副專員的位置，但行署一正七副，還有一個專員助理，這就算有八個人了。分管政法的專員雖然權力不小，但在行政首腦麵前，還是恭恭敬敬，不敢絲毫逾越。
“專員，案子相當清晰，目擊者、證人和證據一應俱全。”
“專案組已經查明，犯罪嫌疑人沈曉麗，十七歲，係魚泉一中高三年級學生，在去年十月份與被害人結識，十一月份確定情侶關係……”
陳東萊觀察到，辦公桌後的江自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一邊翻著手上的材料，一邊分心聽著彙報，時不時點評兩句。
“洪瑞那邊呢？與他保持不正當關係的女性，除了這位沈曉麗，還有哪些人？”
“專案組目前還在摸排洪瑞的社會情況。據已經掌握的資料來看，和他保持聯係的女性在五人以上，涵蓋了各個階層；其中甚至有地委辦某領導的妻子。”
時值下午兩點，屋內的溫度已經上升到最高；陳行舟一邊擦拭著汗水，一邊謹慎斟酌自己的措辭。
坐在後方椅子上的陳東萊大氣不敢喘。洪瑞的行為已經到了膽大包天的級彆，若不是此時已經身死，說不定真要讓地委行署的領導們生吞活剝了！隻聽坐在辦公桌對麵的陳行舟輕呷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
“案發後，沈曉麗已經被公安控製……沈榮文同誌已經趕回魚泉，現在正在公安局。他精神狀態出了些問題，我們已經安排了專人疏導。”
……
半小時過去，見靠在黃花梨木椅上的大領導顯得有些疲憊，陳東萊主動上前，解圍道：
“專員，財政局的唐局長快到了。您看……”
江自流瞟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點了點頭。“老陳，安排專案組的同誌儘快形成一份文字報告，讓政法委那邊過一遍，然後提交到地委。”
科長在機關大院內遇刺身亡，這種大事是絕不可能簡簡單單就能按下來的。更何況事件已經驚動了省領導，必須要給一份文字交代。
要知道洪瑞畢竟是彙大車輛控製係的校友，他的父親洪波甚至與陳慎行同級畢業，在省裡的影響非同小可。
陳行舟麵上恭敬地點頭，心中卻不禁生出些許不屑：說什麼先提交政法委？不就是想讓你那位老友給材料把把關嗎？
但形勢比人強，況且大案要案呈報政法委，本就是公安部門應儘的責任，他也沒什麼好說的。
接連送走了陳行舟和財政局、計委的幾名局長主任，見大領導已經有些疲憊，陳東萊緩步上前，為江自流把已經溫涼的茶水重新換過。
“專員，晚上柴機廠的袁向陽書記請客，在魚泉賓館接待春城茶花汽車廠的代表，五點半的時候我會通知您……”
江自流擺了擺手，眉間緊皺，神情悵然。
洪瑞一死，他的政治盟友洪波勢必難以獨存，政治生命想必會迅速消亡。
況且洪波在換屆後卸任政協主席，除了彙大校友會的會長這個民間職務之外，已經沒什麼政治影響力了。
這樣一來，他與那幾位“汽車係”出身的省領導的聯係，就差不多要斷了。
他本來早有計劃，在省委換屆、婁得道去職後，陳慎行大概率會接任省委書記。之所以提前與洪波洪瑞父子打好關係，就是為了日後能快速拉近與陳慎行的聯係。
為此，他才力排眾議，冒著風險任命洪瑞為自己的秘書。隻是不曾想，這才沒過兩三個月，原先的計劃就因為洪瑞的猝逝被打斷。
現在的情況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既失去了同省領導的聯係，又加劇了與康樂的對抗局勢—————康樂那邊已經放話了，沈曉麗畢竟是下屬之女，他絕不會坐視不理。
事已至此，難道真要讓石梁的政局滑向一二把手對抗的軌道嗎？
看著眼前滴答作響、秒針與分針重合在一起的時鐘，江自流深吸一口氣，靈台恢複清明，對麵前的秘書說道：
“還有半小時，陪我去轉一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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