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顯揚深吸一口氣，接過王藏鋒遞來的擴音器，向站在身前的群眾說道：“各位柴機廠的職工同誌們，我是江安省長宋顯揚！”
後排的人群聽見他自白身份，紛紛發出了一陣陣喧囂。宋顯揚對此並不在意，接著表態道：“大家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你們為柴機廠付出了很多，現在遇到這樣的困難，我們省委市委是不會坐視不管的。請大家先冷靜一下，咱們好好商量解決辦法。”
台下的工人似乎並不買賬：“說得輕巧！宋省長，我就直說吧，我們的要求是罷免柴機廠現任黨委書記、廠長鄭安民，黨委組織部長陳東萊、廠紀委書記艾金鐘、副廠長祝橋……”
宋顯揚一聽就知道，這幫人背後多半有勢力操控：正常的職工抗議，隻會要求提高薪資待遇，怎麼可能直接像報菜名一樣報領導名單，要求大罷免？
想到這裡，他再往前擠了擠，站在人群中，目光誠懇地說道：
“我向大家保證，這次下崗安置工作確實存在一些不足之處，這是我們的責任。但大家也要相信，政府和領導一直在努力為大家解決問題。今天大家聚在這裡，也是希望問題能得到解決，咱們一起想辦法，總比這樣僵持著好，對不對？”
人群中的呼喊聲漸漸小了一些，但仍有人在小聲抱怨。王藏鋒見到領導直接站到了人群中央，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顧不得其他，拉著宋顯揚的安保一起，往人群中擠去。
見到群眾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宋顯揚知道機會來了，乾脆趁熱打鐵，繼續說道：
“我們已經成立了專門的工作小組，正在積極協調各方資源，為大家尋找新的就業機會。同時，對於生活確實有困難的工友，我們也會提供必要的救助和幫扶。大家可以把自己的實際情況和困難跟我們反映，我們會一一記錄，儘快解決。”
人群中的喧囂聲又小了一些，原先針對宋顯揚的抗議，似乎已經慢慢變成了群眾之間的討論。
眼見局勢快要平息，幾名戴著工裝鴨舌帽，藏在人群中的中年人似乎有些發急：這些職工畢竟不是他們自己人，煽動一下情緒，倒也能跟著自己出來堵路；但是等情緒平息，多半還是會恢複冷靜的！
如果不趁著這次機會，強行從省領導口中要一個開除鄭安民、陳東萊等人的承諾，隻怕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次頂著壓力，甘願違逆老廠長的禁令煽動失業職工，就是為了在絕境中搏一個出路。
對他們來說，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康樂的意見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了：每家每戶都在廠子裡有利益，就這麼拱手讓江山，誰能心甘情願？
還不等他們試圖趁亂在把水攪渾，就在這時，幾名披著白色孝服的群眾扛著一具通體漆黑的棺材，擠到人群前麵；一位頭發半白的中年女人淚流滿麵地說道：
“宋省長，我家老漢清明節的時候被廠子的保安打死了！可是凶手到現在都還沒被追究，求您，求您，給我家做主！”
宋顯揚往棺材深處瞥了一眼，饒是他為官二十多年，見此情景，還是差點沒背過氣去：遺體的頭顱部分幾乎已經完全分離成兩瓣。左臉部還依稀看得到彈孔，後腦勺的部位已經基本沒有了血肉。
時至七月，溫度正高，遺體離開了冰棺，很快就招惹來一大片蒼蠅。逝者的兄長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耐心地為弟弟的身軀驅趕蚊蟲。
宋顯揚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將眼前的中年女人扶了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向你保證，這件事情一定會追究到底！也請各位在場的柴機廠職工同誌們做個見證。”
職工們似乎也被眼前遺體的慘狀嚇到了：和這位淒慘的同事相比，自己被裁員，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宋省長，這件事情問題在我。清明事件來得太急，市委的處理確實有不完善的地方……”
魚泉賓館的大堂內，康樂強行忍著頭暈目眩，打起最後一絲精神，向宋顯揚解釋道：“關於袁向陽同誌違規下令對職工使用槍械的問題，市委工作組的調查仍沒有結束。我堅信……”
宋顯揚擺了擺手，徑直起身，打斷了康樂的言語：“四月份的事情，到七月了，居然還沒有處理清楚。你們兩個確實是江安黨政領導中的臥龍鳳雛。”
一旁的江自流也是麵色慘白。他畢竟是引入中船工業收購柴機廠，推動裁員的第一責任人。今天這起事件，自己這邊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陳東萊目睹著眼前的這一切，心中的鬱悶幾乎要占滿胸腔。他知道，經此一役，不論是康樂還是江自流，兩個人的政治前途，基本上都算是黯淡無光了。
“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明天日化廠的行程就不需要安排了，座談會也一並取消。”宋顯揚疲憊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去給魚泉港的港務說一聲，幫我安排一艘今天晚上回彙川的江輪。”
再無回旋餘地了。
饒是陳東萊這般心理素質，此刻麵對這種泰山壓頂般的場景，都不由得輕微發抖起來。還有沒有破局的辦法？
他腦海中念頭急轉，最終咬了咬牙，下定決心，走到了站在大堂門口的王藏鋒麵前，將手中的公文包遞給了這位老領導。用顫抖的聲音快速說道：
“秘書長，這裡麵是柴機廠近期裁員工作的說明材料。如果有可能的話，還請您在顯揚省長麵前解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