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冥冥之中被造化玉碟殘片所捕捉、微弱卻堅韌如蛛絲般的因果線，另一端牢牢係著的，正是眼前這個蜷縮在汙穢角落、渾身是傷、血脈被視為低賤的魔族少年。
萬千推演，無儘跋涉，最終指向的，竟是這樣一個看似荒謬的答案。
江辰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古井，倒映著少年狼狽卻隱含倔強的身影。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道破了少年的名字：
“你叫烏魯爾？”
那少年——烏魯爾猛地一顫，像是受驚的小獸，下意識地更加蜷縮起身體。他艱難地抬起頭，沾滿血汙和灰塵的臉上寫滿了驚疑與恐懼。這樣的高等魔族大人，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他不敢隱瞞，也不敢多問，隻能怯生生地、老實地點頭，聲音細若蚊蚋：
“是…我是烏魯爾，大人。”
“那就好。”
江辰的話音未落，烏魯爾隻覺眼前一花，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隻修長而有力的手掌已然搭在了他瘦削的肩膀上。那手掌冰冷，卻蘊含著一種他無法理解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量！
下一刻，天旋地轉！
空間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揉皺又猛地扯平！強烈的失重感和空間擠壓感瞬間襲來，遠超他所能承受的極限！
“啊——！不要！不要殺我！”烏魯爾嚇得麵無人色，魂飛魄散，出於求生本能瘋狂地掙紮起來，聲音淒厲而絕望，“我媽媽…我媽媽還在家裡等著我回去！求求您，大人，放過我……”
然而，他的掙紮和哀求如同蚍蜉撼樹，毫無作用。那抓住他肩膀的手穩如磐石，周遭的光線色彩瘋狂扭曲變幻，又驟然歸於平靜。
等他因為極致的恐懼而緊閉的雙眼再次顫抖著睜開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呆若木雞，所有未儘的哀求都卡在了喉嚨裡。
他不再在那肮臟破敗的小城角落。
呼嘯的狂風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他的臉頰，吹得他破舊的衣衫獵作響，幾乎站立不穩。他正站在一座高聳入雲、陡峭如同利劍般的山峰頂端！腳下是堅硬的黑色岩石，四周是翻騰湧動的雲海。
他下意識地向下俯瞰。
那一瞬間的視覺衝擊，讓他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原本在他眼中龐大、混亂、無法逾越的家鄉小城，此刻竟變得如同一個微不足道的螞蟻窩，渺小而清晰地匍匐在遙遠的下方。街道、房屋、甚至之前欺負他的那幾個家夥……一切都微小得如同沙盤上的模型。一種前所未有的渺小感和震撼感，如同冰水般澆遍他的全身。
“烏魯爾。”
那個將他帶來此地、如同神魔般的身影再次開口，聲音在呼嘯的山風中卻清晰無比地傳入他的耳中，直接烙印在他的腦海裡。
少年僵硬地、一點點地轉過頭，看向身旁負手而立、衣袂飄飄、仿佛與這險峻山峰融為一體的江辰。
“你想要力量嗎？”
江辰緩緩開口，問出了這個在魔界，尤其是在天南域，每一個魔族從懂事起就渴望答案的問題。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烏魯爾身上，仿佛隻是隨口一問，卻又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
力量？
這個詞像一道閃電，劈入了烏魯爾幾乎被恐懼和卑微填滿的心田。
他想到了每日遭受的白眼和欺淩，想到了母親為了養活他而佝僂的背影和深夜的歎息，想到了那些強壯魔族肆無忌憚的嘲笑和拳腳，想到了自己無數次在無人處對著石壁徒勞揮拳卻連痕跡都無法留下的無力……
“我想！”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這兩個字如同被壓抑了千百年的火山，從他胸腔中猛地爆發出來！聲音因為激動和傷勢而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近乎燃燒生命的堅定！他瘦弱的身體因為這兩個字而微微顫抖，眼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渴望光芒。
“那你得到力量之後呢？”江辰繼續發問，語氣依舊平淡，如同在打磨一件器具。
烏魯爾毫不猶豫，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隻要我獲得力量，他們就不敢欺負我了！我和阿媽就能過上好日子！”這是最直接、最樸素的願望。
“那你要去欺負彆人嗎？”江辰的問題緊隨而至，像一把錘子，敲打著他剛剛燃起的信念。
“我……”
烏魯爾猛地噎住了。要去欺負彆人嗎？像那些欺負他的人一樣？去享受那種踐踏他人、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卻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不適和抗拒。他見過那些被欺負者的眼神，和他自己的一樣，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他沉默了，狂風呼嘯著掠過山頂，吹動他淩亂的頭發。半晌，他再次抬起頭，看向江辰，那雙原本因為渴望力量而熾熱的眼眸裡，多了一些更深沉的東西。他搖了搖頭，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我不想欺負彆人。”
他頓了頓，仿佛在整理內心最真實的想法，然後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隻想不被彆人欺負。如果我得到力量……我……我會建立一座城市！一座……人人都不去欺負彆人，也絕不會被彆人欺負的城市！每一個魔族人，不管強弱，都能在那裡……安安穩穩、幸福地生活下去！”
說完這些話，他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又像是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有些不安地看向江辰，似乎擔心自己的想法會被這位強大的大人嗤之以鼻，甚至引來懲罰。
不得不說，烏魯爾這番話，放在弱肉強食、崇尚暴力與征服的天南域，甚至是整個魔界的價值觀背景下，簡直是離經叛道、大逆不道！魔族的榮耀來自於掠奪和征服，幸福建立在敵人的屍骨之上，“不欺負彆人”簡直就是無能懦夫的表現。
然而，江辰聽著這少年近乎天真、卻發自肺腑的願景，那古井無波的臉上，嘴角似乎幾不可查地向上彎了一下。
一顆在無儘黑暗淤泥中，卻未曾被染黑，反而渴望開出純淨花朵的種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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