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亮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就想出院，他早都待夠了，醫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問一位三十多歲為人和善的護士：“你們天天待在醫院，煩不煩？”那位護士笑著說：“煩——麼！咋能不煩？”程亮說：“醫院裡空氣最——不好，最——容易被傳染。”“可——不是！”那位護士頗有同感地說，“要不都戴口罩麼。”程亮說：“戴口罩也不行。”她淡淡地笑著說：“那就沒辦法了，誰叫咱沒——本事呢，有本事誰還乾這？”他笑了笑，沒再說啥。
他想，是啊，要不是得病，誰還會來醫院啊！英麗回去以後，他哥伺候一個禮拜，他能拄著拐杖自由活動了，就讓他哥回去。每天就是輸液、針灸和康複訓練，每次康複訓練他都很用勁兒地練，總是超過規定時間。護士就勸他不能太累，累了會起反作用。他說知道了，也就減少了訓練時間。
他跟他哥說這些他都能獨立完成，買飯、吃飯、洗碗筷、上廁所他也都能自己獨立完成，不需要人伺候了，說了幾次，他哥也就回去了。他一再給他哥說千萬不能給家裡人說實話，就說這一段時間他太忙了，過一段時間再回去，他哥就點頭答應。他跟他哥商量好給家裡人說是機務段蓋個新廁所，在這兒乾了幾天活兒，工資一天一百，程亮說讓英麗來給他哥七百元拿回去讓家裡人看。他哥說不用，就沒讓英麗來。
又住了半個月，不再針灸輸液了，他就找主治大夫說他可以在家康複訓練，可以出院，說了三次主治大夫就同意了。主治大夫勸他還是到他家附近的醫院做康複訓練，自己在家訓練沒有專業器械，效果不好。他就說可以去鐵路醫院做，謝謝大夫的好心。
星期六，他就給英麗打手機，讓她來接他，讓她叫上她姑一塊兒來，要不然東西比較多她一個人拿不了。英麗就叫她姑一塊兒過來接他，她姑就讓他姑父派汽車去接。
程亮拄著拐杖一步一步上到五樓，走進家門，在家裡轉了一圈，看看客廳、大臥室、小臥室、廚房、衛生間、電視機、冰箱……這是他的家，這還是他的家，是他曾經多麼向往的家，是他和英麗費儘心思設計裝修建成的家！家，是多少人熱切的期盼，又是多少人溫馨的港灣，然而又有多少顆心兒在這裡被撕得粉碎，悲戚的眼淚隻能藏在心底……
他看看客廳牆上的結婚照，又看看大臥室的結婚照，看看曾經多麼親密多麼浪漫的兩個人，這會兒他竟然覺得有點兒遙遠，有點兒陌生，仿佛照片上的兩個人他都不認識，仿佛那兩個人是天外來客，虛幻而又似曾相識，他又不禁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
他心裡一陣陣酸惻在湧動，眼角已然潮濕……英麗收拾好東西，看看他，想問什麼卻沒說出口，就去廚房做飯。
程亮看了一會兒，轉身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按開電視機，看看新聞，又看看法製頻道，又看電視劇，是一部當代警匪劇《黑冰》，不禁就被吸引住了。以前他很少有時間看電視，最多就是看一會兒新聞，或者法製頻道，現在看這個電視劇，還是挺有意思的。
英麗做好飯把飯菜端到餐桌上叫他吃飯，他竟然沒聽見，英麗就過來叫他，他才聽見，扶著沙發站起來拿起拐杖走到餐桌前，先把左邊的拐杖靠在餐桌邊上，左手扶著餐桌，再把右邊的拐杖靠在餐桌邊，右手扶著餐桌，右腿踮著地，慢慢轉身挪到椅子前，慢慢坐下，拿起筷子吃飯。英麗幾次要幫他，他都沒讓，態度堅決。英麗看看他也就作罷，隻好看著他坐下拿起筷子吃飯，自己才坐下吃飯。
二人默默吃完飯，都沒說話。程亮吃完飯又踮著右腿慢慢站起來，扶著餐桌，挪到拐杖跟前，慢慢地拿起拐杖撐住，一步一步走到沙發跟前，慢慢放下拐杖，扶著沙發坐下，靠在沙發上。英麗又要幫他，他還是很堅決地不讓，英麗就去收拾碗筷。
英麗一個人洗刷完畢，來到客廳，看見程亮在看電視，就坐在旁邊也看電視。忽然，聽見程亮悶聲說：“看見了吧，我現——在成殘疾人了！”英麗低著頭沒說話，程亮看看她又看著電視機慢慢地說：“我變成殘疾人——了！以後——老是你一個人買菜做飯，一個人洗碗洗鍋，沒人幫你。”英麗點點頭說：“嗯，沒事兒，我伺候你。”程亮看看她，沉重地說：“這可不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的事兒，可能……得一——兩年……也可能……”英麗抬起頭看著他說：“不會的，你還年輕，能恢複好的！”“那——要是不能呢？”“沒事兒，我伺候你。”“真的？”“真的。”英麗點點頭肯定地說道。程亮睜大眼睛看著她又低聲問：“你真的，願意？”英麗沒說話，隻是點點頭。但是，程亮能看出來她是認真的。程亮看著她，她半低著頭，默不作聲。電視節目還在繼續，二人都沒聽見。英麗抬起頭看著他認真地說：“沒事兒的，我伺候你，不管多長時間。”程亮想了想，直接說：“沒想到，你能這樣。”“那……還能咋樣？”英麗低著頭，嘟囔著說。程亮認真地說：“我這人不想強人所難，不會勉強人，你要是受不了，我不勉強。”英麗低聲問：“我不是都說了嘛，你還不相信？”程亮低聲問：“你……不是都準備好了麼，已經……”“沒……前一段時間……我是去參加同學聚會了，是……有一個男同學，以前的男朋友，又想……我們隻是見了幾麵……他知道我去醫院伺候你了，就不再理我了……程亮，以前是我不對，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你住院是因為我，我應該彌補過錯。”這幾句話說的程亮心裡頓時又一陣波濤洶湧，熱淚禁不住湧出眼簾，順著臉頰滾落在衣襟上、沙發上……
他用手抹乾，內心的無限悲傷想一股腦兒湧出來，卻又不知被什麼卡住了，又或許是被淚水淹沒了吧，他看看英麗，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啥。英麗又說：“你放心，我以後會好好伺候你，明年咱們都去朝陽，去總段，你也不要再乾那指導司機了，找找領導，換個崗位，我伺候你，幫你好好訓練，你還年輕，能恢複好的，我看你現在都差不多能走路了，比前一段兒好多了，你肯定能好！”程亮點點頭，又問：“你真的——跟你那前男友隻是見了幾麵？”“真——的！騙你不是人，騙你是小狗！”英麗認真地起誓，程亮說：“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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