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便斟了一,遞與寶釵。那一隻形似缽而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點犀喬皿”。妙玉斟了一喬皿與黛玉。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鬥來斟與寶玉。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
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隻怕你家裡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寶玉笑道:“俗說‘隨鄉入鄉’,到了你這裡,自然把那金玉珠寶一概貶為俗器了。”妙玉聽如此說,十分歡喜,遂又尋出一隻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的一個大台皿出來,笑道:“就剩了這一個,你可吃的了這一海?”
寶玉喜的忙道:“吃的了。”妙玉笑道:“你雖吃的了,也沒這些茶糟踏。豈不聞‘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你吃這一海便成什麼?”說的寶釵、黛玉、寶玉都笑了。妙玉執壺,隻向海內斟了約有一杯。寶玉細細吃了,果覺輕浮無比,賞讚不絕。
妙玉正色道:“你這遭吃的茶是托他兩個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吃的。”寶玉笑道:“我深知道的,我也不領你的情,隻謝他二人便是了。”妙玉聽了,方說:“這話明白。”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
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隻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麼嘗不出來?來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吃完茶,便約著寶釵走了出來。
寶玉和妙玉陪笑道:“那茶杯雖然臟了,白撂了豈不可惜?依我說,不如就給那貧婆子罷,他賣了也可以度日。你道可使得。”妙玉聽了,想了一想,點頭說道:“這也罷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你要給他,我也不管你,隻交給你,快拿了去罷。”
寶玉笑道:“自然如此,你那裡和他說話授受去,越發連你也臟了。隻交與我就是了。”妙玉便命人拿來遞與寶玉。寶玉接了,又道:“等我們出去了,我叫幾個小麼兒來河裡打幾桶水來洗地如何?”
妙玉笑道:“這更好了,隻是你囑咐他們,抬了水隻擱在山門外頭牆根下,彆進門來。”寶玉道:“這是自然的。”說著,便袖著那杯,遞與賈母房中小丫頭拿著,說:“明日劉姥姥家去,給他帶去罷。”
交代明白,賈母已經出來要回去。妙玉亦不甚留,送出山門,回身便將門閉了。不在話下。且說賈母因覺身上乏倦,便命王夫人和迎春姊妹陪了薛姨媽去吃酒,自己便往稻香村來歇息。
鳳姐忙命人將小竹椅抬來,賈母坐上,兩個婆子抬起,鳳姐李紈和眾丫鬟婆子圍隨去了,不在話下。這裡薛姨媽也就辭出。王夫人打發文官等出去,將攢盒散與眾丫鬟們吃去,自己便也乘空歇著,隨便歪在方才賈母坐的榻上,命一個小丫頭放下簾子來,又命他捶著腿,吩咐他:“老太太那裡有信,你就叫我。”說著也歪著睡著了。
寶玉湘雲等看著丫鬟們將攢盒擱在山石上,也有坐在山石上的,也有坐在草地下的,也有靠著樹的,也有傍著水的,倒也十分熱鬨。一時又見鴛鴦來了,要帶著劉姥姥各處去逛,眾人也都趕著取笑。一時來至“省親彆墅”的牌坊底下,劉姥姥道:“噯呀!這裡還有個大廟呢。”
說著,便爬下磕頭。眾人笑彎了腰。劉姥姥道:“笑什麼?這牌樓上字我都認得。我們那裡這樣的廟宇最多,都是這樣的牌坊,那字就是廟的名字。”眾人笑道:“你認得這是什麼廟?”
劉姥姥便抬頭指那字道:“這不是‘玉皇寶殿’四字?”眾人笑的拍手打腳,還要拿他取笑。劉姥姥說:“你們彆笑我劉傻子好嗎。”沈聰明一聽,笑得前仰後合。劉傻子說:“沈聰明,有這麼誇張嗎。”劉傻子覺得腹內一陣亂響,忙的拉住沈聰明,要了兩張紙就要蹲下去。眾人一邊笑,一邊說:“茅廁在那裡!”一個婆子帶了劉姥姥往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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