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和當然沒有自己所說的那麼崇高、那麼偉大。
他之所以要忽然間當眾慷慨陳詞一番,也不是為了樹立人設、塑造自己偉光正的形象,純粹是想要規避風險而已。
聽起來裴世昭似乎是對璿璣姑娘這種當眾招嫖的行為沒有任何不滿,並且璿璣姑娘再怎麼受歡迎、再怎麼被追捧,也改變不了其是青樓女子的事實。
可男人的占有欲是一種非常不講道理的情緒。
萬一裴世昭就是會因此而感到不爽呢?
再者說了,璿璣姑娘並沒有漂亮到讓人看上一眼就走不動道的程度。
嚴格算起來,都不如他身旁的林青璿好看。
為了和這樣的姑娘春宵一度,便冒上未知的風險,實在是沒有必要。
“小蘇……說得好啊!讓老夫頗感汗顏。還是你們年輕人有見地、有血性。老夫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遠沒有你這般胸懷天下的情懷。那就為璿璣姑娘簡單的寫一首詞好了,算是老夫欠你一個人情。”
裴世昭一臉欣慰的感慨道。
這樣的反應讓蘇清和鬆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擔心的沒錯,裴世昭果然人老心不老,對璿璣姑娘的占有欲非常強!
或許裴世昭不來絳仙居的時候,璿璣姑娘接客也就接客了,沒看到就權當沒有。
可若是裴世昭來了絳仙居,那璿璣姑娘就隻能隨侍裴世昭左右,任何其他人想要在這個時候點璿璣姑娘,都不可能做到。
不過這種占有欲應該隻是一種雄性本能,真要說多喜歡,倒也未必。
否則以裴世昭的身份,何必整天來絳仙居吃花酒?直接贖了璿璣姑娘的身就是了。
即便絳仙居的背後是五姓七望的其中五家,麵對著裴世昭這樣的閣老身份,該給的麵子照樣得給。
裴世昭寧願天天來絳仙居,也不願給璿璣姑娘贖身、金屋藏嬌,這已經足夠說明很多事情了。
看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想法,不要看他說了什麼,而要看他做了什麼!
“裴閣老客氣了,今日都是托了您的福,才能有這樣的機會,親耳聽到璿璣姑娘的琴曲,簡直如聽天籟一般。為此給璿璣姑娘寫一首詞,份屬應當。”
蘇清和朝著裴世昭拱了拱手,接著站起身來,重新看向了璿璣姑娘,擺出了一副沉思的表情。
璿璣姑娘以為蘇清和這是在斟酌詞句,於是立刻變得安靜,眼神中則充滿了期待的神色。
蘇清和當然不是斟酌詞句,而是考慮著自己記憶深刻的那些詞作中,有哪些是適合這時候拿出來、送給璿璣姑娘的。
按理來說,適合青樓女子喜好的詞作,肯定無可爭議的要以‘奉旨填詞’柳三變為首。
但問題是,眼下這般場合,其實不太適合拿柳永的詞作出來交差。
總不能對著璿璣姑娘說‘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吧?
又或者‘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這可是描寫詞人跟情人離彆時的詞句……
當著裴世昭的麵,在裴世昭已經明顯展露出對璿璣姑娘有占有欲的前提下,把這樣的詞拿出來,是不是有點太刺激了?
肯定不行嘛……
左思右想間,蘇清和忽然意識到,璿璣姑娘能成為絳仙居的花魁,顯然並非是靠的容貌,而是一身才藝。
既然如此,或許李清照的詞會比較適合她?
搜腸刮肚的回憶了一番後,蘇清和清了清嗓子,抬頭看向了天上的圓月,朗聲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話音落下,璿璣姑娘當場瞪圓了眼睛。
蘇清和緩了口氣後,繼續道:“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嘶……”
璿璣姑娘本能的伸手捂住了胸口,整個人呆呆的看著蘇清和,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擊中了一般。
裴世昭同樣頗受觸動。
將蘇清和念出來的這首詞喃喃自語的重複了兩遍後,眼神中滿是毫不掩飾的欣賞之意。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應是……綠肥紅瘦,太美了……短短六句,總共隻有三十三個字,卻能寫的如此曲折婉轉,層層疊疊,步步深入……蘇公子……不!蘇先生!您果然是當世大家!”
璿璣姑娘的眼神濃鬱的仿佛能流出水來,眼皮一眨不眨的盯著蘇清和,顫聲道:“莫聽穿林打葉聲的豪邁灑脫寫的收放自如,這首知否的柔腸百轉又寫的細膩順滑!
若非親眼所見,奴家都要以為兩首詞來自於兩個完全不同的詞人了……這首知否寫的太懂我們女兒心思,真不似男子手筆。蘇先生有此才華,真令奴家心旌搖曳!”
裴世昭很是感慨的點頭道:“確實,小蘇有此等才華,著實令人側目!之前老夫聽說小蘇以詞句點化陸放翁、讓陸放翁已經停滯了許久的境界終於出現鬆動時,還以為那是有人在誇大其詞。
可今日一見,方知小蘇實是名不虛傳啊……如同璿璣姑娘所說,知否不過三十三字的小令,卻能寫的如此結構驚奇,關鍵是小蘇頂多隻思考了幾個呼吸而已,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說著,裴世昭主動舉杯,欽佩道:“來,小蘇,這一杯敬你!璿璣姑娘有了這麼一首你專門送給她的小令,隻要稍加譜曲,便起碼又能冠絕絳仙居兩三年,老夫代璿璣姑娘對此表示感謝!”
蘇清和謙遜了兩句後,喝下了裴世昭敬的這杯酒。
場間的氣氛隨之變得更加融洽了許多。
璿璣姑娘看向蘇清和的眼神充滿了柔情蜜意。
接下來無論彈琴還是唱曲,目光都始終焦聚在蘇清和的身上,不願有片刻的抽離。
直至亥時,這場基本上可以算是臨時湊起來的聚會才終於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