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明抬眼望去,隻見一身著錦袍狐裘的男子正捂著口鼻,仿佛聞到了什麼惡臭,滿臉嫌惡地從座位上站起,錦緞袍子上繡著的金線在油燈下閃著俗氣的光。
腳下雲紋靴踩著地板發出“噔噔”的重響,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自己與旁人的尊卑距離。
眾人見此情景紛紛側目,交頭接耳的議論聲如蚊群嗡鳴:
“這不是禮部給事中裘家那個遠房破落戶親戚嗎?聽說在京城混不下去,才托關係要去新州撈油水。”
“正是此人!裘德諾嘛,仗著族兄在禮部當差,在鄉裡橫行慣了,果然是破落了,要不然怎會被支去新州這蠻荒之地!”
“噓!你倆小點聲!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就算落敗,也不是咱們這些小門小戶惹得起的……”
周圍議論紛紛不絕於耳,那位錦袍男人卻是佯裝充耳不聞,隻是緊蹙的眉頭和微微抽動的嘴角,顯然是將這些話聽進了心裡。
他走到裴昭明桌前,下巴微揚,用眼角餘光斜睨著趙石頭,那眼神像是在看一隻礙眼的螻蟻。
“在下裘德諾。”
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刻意加重了“裘”字的讀音,“你也聽到了,我一族兄忝為禮部給事中,正三品的大官。
你若是識相,便將那甲字畛界文書交予我,也免得傷了和氣。不給我麵子,總需給我族兄幾分薄麵吧?”
裘德諾神情倨傲,雙手背在身後,盛氣淩人地掃視著裴昭明這一桌,仿佛他口中的禮部給事中一職是他才是。
看到這一幕的裴昭明忍不住笑出聲來,那笑聲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他放下筷子,用指尖輕輕敲著桌麵,看著眼前神情愈發慍怒的裘德諾,慢悠悠地調侃道:“你這……算是扯虎皮做大旗嗎?”
此話一出,滿堂哄笑。
方才還憋著不敢出聲的食客們,此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笑聲震得屋頂的積雪都簌簌往下掉。
本就對文書有所覬覦的裘德諾頓時勃然大怒,一張白淨的臉漲得通紅。
他手指著裴昭明厲色道:“哪來的鄉野商賈,敢如此折辱我!莫不是真不將我裘家放在眼裡?”
裴昭明聞言,眼中寒芒一現,快得讓人無法捕捉,臉上卻是依舊淡然,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想要人給你麵子,首先你得有腦子。”
這等“珠璣之言”一出,堂內的譏笑更是此起彼伏,連驛站掌櫃都忍不住背過身去偷笑。
甚至有附和的聲音在各個角落響起:
“對啊!給事中隻是你族兄,又不是你親爹!瞧把你能的!”
“一個破落戶還想學人家狐假虎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老漢剛才那般神威,不如再來一次,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破落戶漲漲見識——!”
聽著眾人鋪天蓋地的嘲諷,裘德諾的麵色愈發陰冷,像是結了層寒冰。
他怨毒地瞪了裴昭明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將對方生吞活剝,而後猛地轉身,悻悻地回到自己桌前。
眾人以為這等貨色就此灰溜溜退去,成片的噓聲再次響起,夾雜著幾聲口哨。
卻不料裘德諾回到桌前,對著同席的幾人點頭哈腰說了幾句,那姿態與方才的倨傲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