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在霧隱山殺的屍獸,當時隻當是普通妖獸,
現在才發現那些扭曲的關節、錯位的骨骼,根本是強行把活人改造成兵器的痕跡。
紅月汙染不是單純的腐蝕,是在重塑——用最殘忍的方式,把熟悉的麵孔變成敵人。
\"殺完這批,還有三波。\"梅林摸出根短笛含在嘴裡,
\"但我猜你們更想聽那個時間之神的故事。\"
林七夜的刀再次揚起,這次沒直接砍向屍獸,而是橫削向船舷。
飛濺的木屑裡,他沉聲道:\"說。\"
梅林的短笛發出尖銳的顫音,那些屍獸的動作突然頓了頓。
他趁這空隙跳到船屋欄杆上,單腳點著搖晃的木板:\"五十年前,我在神海西邊的漁村見過他。”
“穿青衫,拿把破折扇,說自己是大夏來的遊方客。\"
他的眼罩被風吹得掀起一角,露出眼尾那道舊疤,
\"後來紅月開始漏進漁村,老人們臉上的皺紋一夜變深,小孩的乳牙剛長出來就鬆動。
那遊方客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抬手畫了道符——\"他張開雙臂,
\"整座漁村的時間,就這麼被釘死了。\"
吳恨的呼吸一滯。
王麵的手腕在他掌心輕輕動了動,像是想抽走,卻又沒真用力。
他想起在資料室翻到的《海外異聞錄》,
裡麵記載過大夏有隱世的\"守時氏\",能以命為引逆轉時序,可那是連正史都當傳說的東西。
\"他撐了五十三年零七個月。\"梅林的聲音突然啞了,
\"最後一天,我看見他坐在曬魚乾的竹架下,頭發全白了,指甲縫裡全是血——他在跟命運掰手腕。\"
短笛在他指間轉了個圈,\"可該來的還是來了。
漁村的時間鎖碎的那天,我數過,有十七個老人當場咽氣,他們的壽元被提前抽乾了。\"
吳恨的喉嚨發緊。
他想起三天前在指揮部看的衛星雲圖,紅月的陰影正以高天原為中心,
像墨跡般往西北擴散——大夏的海岸線,已經觸到陰影的邊緣了。
如果浩劫真的爆發,那些隱世的老怪物能撐多久?
那些在訓練場上揮刀的年輕除魔使,會不會變成第二個神宮衛?
\"王麵的時間疤。\"他突然開口,
\"和那時間之神有關?\"
林七夜的刀砍斷最後一具屍獸的脊椎。
屍獸倒下時,吳恨看見它腰間掛著枚半舊的銀鈴——和王麵枕頭下那枚一模一樣。
梅林沒回答,反而指了指王麵後頸:\"你以為他為什麼堅持送你們來日本?\"他跳回船屋,袍角沾了血,
\"三天前在東京灣,他用時間回溯把你們從海嘯裡撈出來,自己後頸就多了道疤。
今天早上我摸過那疤,溫度比他的體溫低三度——\"他的指尖戳了戳自己心臟,
\"時間要收的債,得拿命來抵。\"
吳恨的手無意識地收緊。
王麵吃痛輕哼,他這才驚覺自己捏得太用力。
少年後頸的皮膚很薄,暗紅的疤痕像條活物,正隨著他的心跳微微跳動。
吳恨突然想起老年王麵在機場的模樣:背佝僂著,走路時要用拐杖點地,可遞機票時的手卻穩得像塊石頭。
原來那不是衰老,是......
\"為什麼高天原還是變成這樣?\"林七夜收刀入鞘,刀鳴打斷了吳恨的思緒,
\"那時間之神拖延了五十年,眾神有足夠時間布防。\"
梅林從懷裡摸出個陶瓶,仰頭灌了口酒:\"命運有自我修正的本事。\"
他抹了把嘴,
\"就像你想攔住洪水,在下遊修了堤壩,水就會往上衝;”
“你在中遊加了閘,水就會改道淹村莊。”
“那時間之神鎖了漁村的時間,紅月汙染就換了個法子——\"
他指了指海底,\"往化鯨身體裡鑽。\"
吳恨想起之前梅林說的\"錨\",突然懂了。
命運不是一條直線,是團亂麻,你扯斷一根,其他線就會纏得更緊。
那時間之神用命換了五十年,眾神卻把這五十年拿來內鬥,
修什麼天岩戶結界,造什麼鎮月石,就是不肯正視紅月汙染的本質。
\"更諷刺的是......\"梅林又灌了口酒,
\"眾神裡出了叛徒。\"
他的眼罩徹底滑下來,露出左眼——那不是空的,是長了團暗紅色的肉瘤,
\"三個月前,月讀命的神官把神宮護界的陣眼圖賣給了外來者。”
“他們需要神戰,需要神明隕落,需要......\"他突然停住,望向船外的海平線。
吳恨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血月之下,原本湛藍的海變成了渾濁的紫,更遠處,有團黑黢黢的巨影正在上浮。
那影子太大了,邊緣被月光鍍了層紅邊,像座移動的山。
\"那是......\"林七夜的手又按在刀柄上。
\"神戰裡隕落的神明。\"梅林的聲音像塊破布,
\"紅月汙染會催發他們的執念,把屍體變成更凶的屍獸。”
“上個月我在神宮廢墟見過伊邪那美,”
“她的腸子拖在地上,每走一步就黏起一片碎石,可嘴裡還在念著"我要見我的孩子"。\"
吳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突然發現自己對高天原的了解,連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那些在史書裡被寫成\"慈眉善目\"的神明,死後竟會變成這般模樣?
那些被供奉的神官,活著時是凡人,死了卻成了怪物?
\"王麵的時間疤,還能撐多久?\"他問,聲音比海風還涼。
梅林的短笛突然掉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白發垂下來遮住臉:\"他上次用時間回溯,透支了十年壽元。\"
他直起腰時,眼罩下的肉瘤滲出暗紅的血,\"再用一次......\"
船外的巨影突然發出悶響。
吳恨感覺腳下的木板都在震顫,王麵的手腕在他掌心抖得更厲害了。
少年抬頭看他,眼睛亮得反常,像要把什麼刻進他骨頭裡。
林七夜的刀又出鞘了。
這次不是對著屍獸,是對著海平線那團巨影。
刀光映著血月,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三根紮進土裡的針。
吳恨鬆開王麵的手,摸出腰間的符紙。
黃絹在風裡獵獵作響,他望著遠處的巨影,
突然想起資料室裡那句\"紅月所過,眾生皆劫\"。
原來最可怕的不是劫本身,是劫來的時候,你連敵人是誰都看不清。
王麵的後頸,那道暗紅的時間疤,正在滲出細密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