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如刀,刮過天台的邊緣,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蘇哲獨自坐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麵上,背靠著一截鏽跡斑斑的排風管道,
指間的煙頭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像是他此刻掙紮的心緒。
那些被他強行壓在心底的記憶,正隨著夜色的加深,一點點滲透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的母親,那個在檔案裡被冠以無數榮譽稱號的女人,在他記憶裡卻始終是溫暖的。
她身上總有股淡淡的硝煙味和陽光混合的氣息,
手掌寬厚,布滿老繭,可撫摸他頭頂時卻總是那麼輕柔。
她會笑著說:“阿哲,男子漢要保護好家人。”
也會在臨行前,目光堅定地告訴他:“媽媽去守住我們的國,你就在家守住我們的家。”
那時候,他不懂那份決絕背後意味著什麼。
直到那張蓋著紅章的陣亡通知書,和一枚冰冷的勳章,一同被送到家裡。
他才明白,母親守護的“國”,吞噬了他守護的“家”。
而現在,他的妹妹蘇念,那個他發誓要用一生去守護的女孩,正走在和母親一模一樣的道路上。
他提起她時,語氣裡有種無法掩飾的驕傲,仿佛在向全世界炫耀自家的珍寶。
“那丫頭,比我還強,新兵考核全優,格鬥項目連男兵都打不過她……”
他說著,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但那笑意卻未曾抵達眼底。
光芒在他的瞳孔中一點點黯淡下去,最終化為一片沉寂的灰燼。
他猛地吸了一口煙,嗆人的煙霧湧入肺腑,
引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可我怕……”
他的聲音在風中顫抖,帶著一絲連自己都鄙夷的脆弱,
“我怕極了。”
“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夢到她也像媽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這句深埋心底的恐懼,終於在今夜被剖白出來。
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頹然地低下頭,雙肩無力地垮塌下去。
失去至親的痛苦,如同潛伏在堅冰下的暗流,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他的理智。
他不是不為妹妹驕傲,隻是那份驕傲之上,覆蓋著一層厚得令人窒息的恐懼。
柯長臨就靜靜地坐在他不遠處,像一座沉默的山。
他沒有出言安慰,甚至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
他隻是聽著,任由蘇哲將那份深藏的痛苦與掙紮宣泄出來。
他能感覺到,蘇哲那身堅硬的鎧甲上,終於裂開了一道縫隙,
而從縫隙中流淌出的,是足以將人溺斃的悲傷與自責。
柯長臨知道,蘇哲在自責。
自責於自己無法阻止妹妹的選擇,自責於自己身為兄長,
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奔赴自己最恐懼的宿命。
這種無力感,比戰場上直麵生死更令人煎熬。
周圍的空氣壓抑得幾乎凝固,隻有風聲和蘇哲壓抑的喘息聲交織。
柯長臨默默地看著遠處被濃霧籠罩的邊境線,
那裡的黑暗比這深夜更加純粹,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許久,他才掐滅了手中的煙,用那低沉而有力的嗓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保家在前,衛國在後。”
這八個字,平淡樸素,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卻像一道驚雷,在蘇哲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柯長臨。
柯長臨的眼神平靜而深邃,他沒有去看蘇哲,目光依舊投向那片深不見底的濃霧。
“我參軍,不是為了什麼‘人類榮光’、‘天下太平’這些大道理。”
“我沒那麼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