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薄的信紙之中隻有一句話。
【剽勇將軍杜仇,已至燕一營】
白紙黑字,處處驚心。
不過一句話,竟然引得王景林失聲,他下意識問道:
“那東邊怎麼辦,誰去擋著梁軍?”
這個天下有四支公認遠超其他的強軍,提槍能上馬,拔刀能野戰,隻一營便足以改變一場局部戰爭的結局。
分彆是魏國的赤楔軍、黎國的天魁軍、宋國的蕩魄軍、梁國的殺災軍。
其中赤楔軍隱隱為天下第一,曾有過十日滅一國的彪悍戰績。
魏國占據天下中心,廣有萬裡,實力為諸國之最,也正因此,沒有哪個人能壓服其他,真正當上這個赤楔軍的大將軍。
正如黎國能領軍成陣的宗師有兩位,魏國則有三位,其中兩位共領赤楔,另一位自領一軍。
幸虧如此,哪怕三麵受敵,魏國依然完好。
而杜仇,正是曾和夏為民共領赤楔軍的那一位,三位鎮國將軍之一!
也正是他,在負責東邊與粱軍的對戰,分走了一小半的赤楔軍士。
他怎麼可能趕過來呢!
如果他來了這邊……
那東邊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王景林一時失語,沉默的看向夏為民,那背影在帳篷的中心矗立,金盔印甲,寒光閃閃。
少頃,夏為民終於淡淡的說道:
“想必你也要怨我了。”
王景林麵色複雜的搖了搖頭道:
“談不上一個怨字,隻是杜仇一走,玉衡便隱。無人能擋住石落林與殺災軍,東邊要被梁人長驅直入了。”
石落林,梁國殺災大將軍,天下名將。
“我隻是疑惑,這其中的必要性。在我看來,隻需要守住醒辰關,不到一年,黎人便會不得不退去,何必行此險棋?”
王景林不會質疑長官的決策,他是軍人,但杜仇的突然到來實在是太過於激進。
拆東牆補西牆,有什麼作用?
聽聞此言,夏為民笑了笑,轉過身來坐在了桌前的椅子上。
“杜仇引玉衡,而玉衡善守,善隱,這一段時間將石落林牢牢擋在重嶺。”
“石落林此人生性多疑,暴戾陰狠,麵對突然消失的杜仇,一定會躊躇一段時間。”
“杜將軍隻身前來,一共也隻離開十幾天,石落林能打到哪裡?”
王景林看著麵前的勘圖,隻覺得刺眼,隻說道:
“儘管如此,那石落林是一代豪傑,殺災軍也不是無能之輩,十幾天時間,怕是要被他們攻下幾座大城。”
“殺災軍好搶掠,城中要十室九空了……”
夏為民沉默片刻,突然道:
“就是要讓他們搶掠!”
此言一出,王景林隻覺得一股寒氣衝向後腦,儘管已經隱隱有些察覺,但這話真的說出口來,可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夏為民的唇齒間仿佛有刀光劃過。
“梁國沿水,本就水路發達。梁王陳氏海盜出家,更是劫掠成性。”
“就是要讓他們搶掠!”
“越是搶掠,走的就越慢。越是搶掠,魏民心中的反抗之心就會越大。”
他冰冷的眼神仿佛要落在地上似的,說道:
“東方多丘陵,山艱地險,讓殺災軍全力行軍又能走多遠?”
“隻怕到時候草草吞下幾城,反而撐壞了他的肚子,前方變後方,又要分走多少人去看護?”
“不足為慮。”
夏為民長了一張溫吞的麵容,眉目狹窄,常常被人說是怨婦之相。
直到此時,這輕飄飄的話說出口來,將數十萬魏民扔到一邊,終於顯現出無邊的殺氣。
“國勢糜爛,三麵開戰本就勉強,境內更是四處狼煙,什麼牛鬼蛇神都鑽了出來。”
“要我看,正是要一次壯士斷腕,才能拚得一線生機。”
身處方寸之地卻眼觀天下,是的,夏為民考慮的從來都不是如何將李衡擋在關外。
而是在考慮如何讓魏國獲得勝利。
不如此不足以為將!
夏為民伸出手,點在了狐野之中。
“東線綿長,城多林密,哪怕多退出幾城,都可以奪回來。”
“但西線不同,西域小國頗多,亂成一團,更西邊還有胡民虎視眈眈,這等苦寒之地本不足為懼。卻偏偏從中殺出來一個大黎,鯨吞五國而成勢,這才與我國接壤。”
“我們忽視了這裡太久,本將此地視為與蠻夷之間的屏障,沒想到養蠱養出了一條毒龍來,再回首,自己竟然也陷了進來。”
“這才是心腹大患!”
黎兩國之間隻有一個狐野,狐野之後更是隻有一個醒辰關。
雖說是天下第一雄關,卻也讓人始終膽戰心驚。
夏為民看過來,半張臉被掩蓋在陰影之中。
“如果醒辰關被破,往後便是一片坦途!李衡根本不需要什麼手段,就能鯨吞整個西境。黎國正鼎盛,絕不是抱著劫掠的心思來的。不怕他們燒殺擄掠,就怕他們與民生息,就怕他們四處養望。”
“先帝在時本就多有苛責,如今人心動蕩,更加容易被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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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見那鄴城?”
說到這裡,夏為民突然冷笑了一聲,看向王景林。
“這命令可是從朝中出來的,你覺得是為什麼……”
王景林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朝中…出來的?”
“不然我哪有權利調動杜仇!”
夏為民的手微微用力,將實木的桌子捏的變了形狀。
“鄴城被破,他們像是火燒了屁股,命令三次加急,讓我們前去去平亂。”
“而東線的三城十六鎮卻距離京城遠得很……”
“以至於同意我的計劃,說到底,他們並不在乎!”
“說不定還在沾沾自喜呢,現在終於有人肯站出來背負罵名了。”
他們,自然是魏朝都城的大臣們,世家豪強,皇親國戚。
他們坐在王座上,抬手便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於是東邊被所有人放棄了。
夏為民抖了抖信紙,上麵的將軍印清晰可見,他笑了笑,眼神卻冰冷如霜。
“這個人自然是我了。”
“不顧反對,調動杜仇,一意孤行,終成惡果。使得人間塗炭,血流成河。”
“我應該會被掛在史書上,遺臭萬年,受萬萬民唾棄。”
這是必然的,夏為民甚至懷疑他們已經擬好了宣書,隻等杜仇出現便大肆宣揚。
把他釘成那千古的罪人。
“夏為民,實在是諷刺。”
“我的後代子嗣,怕是也難逃一劫。”
王景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聽見夏為民語氣悠悠,飄然而至。
“此戰若勝,我將自裁於聖前,五馬分屍也好,千刀萬剮也罷,死前一一受過。”
一代宗師,被處以極刑後人前自裁,千百年未有。
“一切惡名都歸於我身,隻願我大魏江山千萬年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