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寧聞言皺皺眉,“典廄署?”她在朝中和宮裡安排了不少人盯著,怎麼沒聽說這件事。
銀竹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壓低聲音道:“公主忘了,一年前確有來信提過此事,不過隻說是聖上貶了位翰林,沒說是誰,您也沒問。”
程慕寧靜了片刻,想起來似的揉了揉眉,程崢做的糊塗事太多,這件事當時確實就沒太在意。
再想沈文芥這個人,他師承太傅,博學多識,作為先帝欽點的最後一位狀元郎,這人一身的文人傲骨,必然是很看不慣程崢的不作為,屢次上書彈劾當朝君主這話說起來匪夷所思,但還真像他會做的事。
隻是典廄署……一個堂堂翰林學士去養馬,著實有些侮辱人了。
裴邵做什麼和他過不去,難不成是因為當年她那句隨口胡謅的托詞?
程慕寧合上帳簿,睨了紀芳一眼,“調去了典廄署又如何,難道離了翰林院,我還不能請他了?”
紀芳笑得尷尬,“那也不是,就是不湊巧,他今日進宮來給禁軍配馬,也不知怎麼得罪了殿帥,被指去了前線運送戰馬,現在估摸著……已經出城了吧。”
程慕寧默了默,“知道了。”
說話間,轎攆到了扶鸞宮。
還沒邁進門,就已經看到了爬滿宮牆的紫藤花,藤蔓淩亂而有序,看樣子是提前修剪過。寢宮早也在幾日前就已拾掇乾淨,宮人用了心,裡頭的陳設布局與她離開前彆無二致,處處都透著女兒家的精妙雅致,隻是中間那一整麵畫滿大周輿圖的座屏衝淡了殿中的脂粉氣,讓人心下生出肅然之意。
程慕寧站在屏風前,有片刻的失神。
紀芳觀察她的神情,說:“自打公主走後,除了平日灑掃,聖上不許人進出扶鸞宮,宮裡的一應物具都還原樣擺著呢。”
程慕寧“嗯”了聲,在寢殿內踱了兩步,遂徑直走向書櫃,打開其中一個匣子,裡頭儘是些玉佩劍穗等零零散散的小物件,大多是當年裴邵來這裡落下的,負責打掃的小宮女見怪不怪,每回撿著陌生物件便往這裡丟,久而久之便積攢了滿滿一匣子,程慕寧伸手摸了摸這些物件,才轉身進了湢室。
偌大的浴池、香皂、花瓣,都是鄧州沒有的。
乍然由儉入奢,紅錦在旁感慨萬分,程慕寧卻隻閉眼趴在池子邊沿,仿佛對這些久違的奢物並不大在意,猶如當年一朝從雲端跌落,萬寶寺的清貧連紅錦都連連叫苦,她卻好似感受不到落差,很是心平氣和。
公主的定力總是讓人佩服。
直到銀竹遲疑開口,“公主,沈大人那裡,可要差人去問一聲?”
程慕寧才緩緩睜開眼,怎麼恰恰就在今日,很難不懷疑這是裴邵有意為之的下馬威,但無論是或不是,現在沈文芥都已經不在京城了,再去問也沒有意義。
她道:“不用了,典廄署有自己的章程。”
銀竹點頭應是。
夜幕低垂,萬籟俱寂,宮人都退了下去。
程慕寧怕黑,床架兩側點著燭火,火苗輕顫,發出“呲呲”的聲響,帷帳上倒映著窗外的樹影,風一吹動便小幅度擺動起來。
榻上的人盯著那動靜,遲遲未眠。
舟車勞頓,程慕寧身上早就乏了,可鼻息間沁入的草木香像是一劑醒神藥,她翻來覆去,卻是愈發清醒。
三年前離京時她便料到程崢在位會有這一日,廟堂之上帝王軟弱,謀逆之臣隻會層出不窮,沒有鄞王也會是其他人,而程崢的耳根子軟,這個時候隻要有人稍稍點撥,他一定就會想起她,然後像少時那樣,將事情儘數甩手於她。
所以隻要她不死在鄧州,回京就是早晚的事。
她也早就做好了替程崢收拾爛攤子的準備,可戶部賬麵上的虧空還是遠遠超過她的預計,偏逢這兩年戰事頻頻,收成又不好,各州縣自己都勉強吃飽,即便還有囤糧,這個時局下也必然要緊著些自己,朝廷想要空手套白狼,難如登天。此時強行征糧,來年若能如數歸還那還好,若不能,屆時鬨起饑荒,又是一場勞民傷財的惡戰。
到那個時候,負責籌糧的人便是首當其罪。
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程錚竟妄圖讓她用美色說動裴邵。
想起白日裡那人的態度,程慕寧手背壓著眼,不由輕歎了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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