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二公子決心留在京城後,朔東陸陸續續派了不少自己人來,大多都安排進了殿前司,衛嶙是兩年前裴世子派過來的,那時長公主已經離京,對於此女的種種,他多半也是道聽途說,更多還是從周泯那裡聽來的。
如今一看,卻和周泯口中的蛇蠍心腸很不一樣。
“你今日這般有失分寸。”衛嶙說:“不過長公主性情倒是難得的好,也沒見與你計較。”
周泯捏拳道:“你知道什麼,這叫綿裡藏針!把人利用乾淨自己拍拍手走了,臨了還要卸磨殺驢……”
察覺這形容不太妥當,他想了想,最後卻是重重一歎:“你不懂!”
旁人隻知道長公主與主子曾經有情,身邊親近點的人最多也就知道當初長公主負了主子讓他傷了心,可那次是周泯陪著重傷未愈的裴邵從朔東千裡迢迢趕回京城,隻有他親耳聽到了長公主是如何字字誅心翻臉不認人的。
都說女子狠心,他看最狠心也莫不過如此了!
周泯幽怨的眼神程慕寧離了老遠還能感受到,可見她當日所言真的傷人不淺。
程慕寧垂了垂眼。其實她這陣子沒有特意召見裴邵,也是因為從前種種橫在當中,裴邵心中的芥蒂隻怕也不是三言兩語能消解的,唯恐哪句話說岔了,反倒雪上加霜。唉,有些事,還是徐徐圖之比較穩妥。
上到瞭望台,迎麵就是一陣涼風。
裴邵撐著欄杆俯瞰整個中庭,聽到腳步聲也沒有回頭,程慕寧緩步過去,亦未出聲,順著他的視線瞧見的是烏泱泱的人頭,看不清人臉。
她站了片刻,微微歎道:“時局不好,台上都是牛鬼蛇神,各有各的算盤。”
裴邵沒情緒地挑了下唇,視線遠眺地說:“公主不也是麼。”
“我不一樣啊。”程慕寧轉頭看他,“我如今在殿帥麵前,端的是誠意滿滿。”
裴邵也看她,那一眼看得有點長。
是誠意嗎,不,是心計。
他太了解程慕寧了,她雲淡風輕地站在那裡,把所有人都算計得徹底,哪怕是從未見過的杜藺宜和武德侯,她深知前者作為文人的心性,也知後者的淺薄愚鈍,隻要稍加引導,勢態就會走向她想要的結果。
而這一切的計劃裡,當然也少不了最後拿人的裴邵。
“長公主謙虛了。”裴邵斂了神情,轉身說:“武德侯是家底雄厚,京中掛著他夫人名義的錢莊就有七家,還不算彆的勾當,侯府的庫房比現在戶部賬麵上的銀子隻多不少,但仗要打,兵要養,馬要買,戰後修建州縣,撥糧賑災,安置難民,我就是如公主所願把侯府給抄個底朝天,也隻能解一時燃眉之急。”
程慕寧側身,目光追隨他,說:“侯府的賬隻是九牛一毛,據我所知,武德侯在姚州還藏著幾座私庫,隻是山高路遠,不好找。”
何止不好找,武德侯的天賦異稟絕不止在斂財上,他藏錢的本事也不容小覷,若不能親自把他的嘴撬開,這筆錢絕沒那麼容易得到手。不過顯然,程慕寧對武德侯很有信心,隻那麼大一筆錢,要想分文不少地安全送回京,這不是大理寺能乾的,需得另外安排人手。
但她也不是非要用殿前司去做這件事,說到底,她不過是想借聯手來營造背靠裴氏的假象,為她接下來的大動乾戈省去很多麻煩。
老調重彈,毫無新意。
裴邵嘲弄一笑,隻是那笑很淡,待程慕寧再看時,這人已經麵無表情地坐在旁邊簡陋的板凳上,兩腿交疊,儼然一個談判的姿勢,“看來,公主比當年還需要我,那公主這回,打算用什麼來換?”
程慕寧一頓,瞥他一眼。這話裡是字字帶刺,把當年的情投意合都變成了一樁純粹的情色交易,而程慕寧不能是百口莫辯的那個人,因為她才是始作俑者。
裴邵挑眼,“公主還要看多久?”
程慕寧回過神,略過他話裡的意有所指,神色如常地說:“武德侯的家底我要全部,事成之後,我替殿帥拿下步軍司,如何?”
他們都對彼此的境地都了如指掌,因此可以直擊要害。
雖說眼下禁軍以殿前司為首,但殿前司到底無法執掌全部禁軍,另外的半數禁軍儘在侍衛親軍司,而這裡頭又分馬軍司和步軍司,馬軍司都指揮使岑瑞和步軍司都指揮使高茗都是先帝時期就在禁軍的老人,也是先帝留下的能用之人。原本有他們在,侍衛司算得上穩當,和殿前司始終保持著一個相對的平衡,兩司三衙共掌禁軍,沒出過什麼岔子,但四個月前高茗喝酒誤事,險些讓刺客闖進內庭,他被罷免後,步軍司指揮使位置空懸,成了豺狼虎豹圍剿的一塊肉。
裴邵當然不願給旁人染指禁軍的機會,奈何程崢如今忌憚他就像當年忌憚許敬卿一樣,殿前司給出去已經收不回來了,怎麼好再把步軍司也給他,於是一而再的搪塞,到現在也沒點下頭。
要是步軍司就這樣一直擱置還算好,就怕哪日讓許敬卿鑽了空子,那禁軍眼下的平衡,勢必要被打破。
這便是裴邵現在最大的隱患。
程慕寧看著裴邵,裴邵看著茶碗裡的倒影。
明明是合作共贏,事情的發展也正合他的心意,可他這會兒看起來並不多高興,反而冷嘲熱諷地問:“我以為聖上是讓公主以色誘之,公主這樣大方,聖上知道嗎?”
“聖上久居深宮,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到心中有數。”程慕寧稍稍停頓一下,笑說:“而且,這不是色誘沒用麼,我剝葡萄剝得指甲疼,可惜殿帥是一口沒沾。”
裴邵下意識看了眼她水蔥似的手,扯了下唇置若罔聞,“那要是公主食言了,該當如何?”
程慕寧知道自己在裴邵這裡已然沒有信譽可言,但她眼下要什麼沒什麼,實在也沒什麼能許給裴邵的,於是想了想,道:“你想如何?”
殊不知這話問得旖旎,裴邵深深看她一眼,沒有回答。他起身叫來侍衛,吩咐道:“去問問看,趙大人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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