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這番話表麵像是說給察罕,實則字字都在敲打自己這位丞相。
脫脫看著燭台上燃燒的金焰,旋即生出疑慮,心中暗忖:真君此言,莫非另有所指?
範孟案。
此案不僅是令天下各地造反的導火索,更是元廷傾儘國力也要抹去的恥辱。
六年前,也就是至元五年?,那時脫脫還未掌權,元順帝也隻是前丞相伯顏的傀儡。
因為元廷的苛捐雜稅,再加上伯顏的“排漢”政策,使得一位漢人胥吏被官府欺壓,父親被逼上吊自儘,親妹淪為奴婢玩物。
而這個對元廷滿懷恨意的漢人胥吏,正是範孟。
臘月初八時,範孟夥同其他漢人胥吏去往開封,以欽差之名假傳聖旨,偽造禦寶,召集開封百官。
當一眾官員跪拜聽宣時,範孟等人突然發難,直接將文官武將全部斬首,血濺公堂。
隨後這個小吏自封豫南都元帥,不僅肆意調動守軍,更在城中作威作福。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長達十日的荒唐鬨劇中,上至行省大員,下至守城兵卒,竟無一人識破這個騙局。
這個連九品官都不是的漢人胥吏,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發號施令,將整個豫南行省的文官武將都玩弄於股掌中。
此事傳入大都後,不僅元順帝和伯顏傻眼了,就連當時的脫脫都難以置信,急調各地鐵騎前去鎮壓,範孟也因此被手下識破身份,隨即就被人暗殺拿去領賞。
待元軍到來後,凡是與範孟有過絲毫牽連的,儘皆被梟首示眾,首級懸掛城樓,數月不撤。
這場鬨劇雖然隻持續了十日,但在元廷內掀起驚濤駭浪,引得無數王公貴族震怒。
元順帝親自下詔,將豫南行省二百餘名漢官儘數問斬,當地漢軍全部繳械,還因此頒布更嚴苛的“禁刀令”。
此事一出,天下震驚,令蒙漢兩族更為仇視,也讓範孟寫的一句詩在豫南各地廣為流傳。
“袖裡屠龍斬蛟手,埋沒青鋒二十春。”
一個小小的漢人胥吏,偽造聖旨就能揮刀將一省所有官員殺儘,足以天下看出元廷荒唐無能到什麼地步。
而脫脫自繼任丞相以來,始終都在收拾前丞相伯顏留下的爛攤子。
此次親臨滄州,正是期盼借真君之威,化解蒙漢兩族積怨已久的仇恨,為這搖搖欲墜的元廷尋一線生機。
與元順帝一味將真君奉若神明的做法不同,脫脫心中另有盤算。
這位深謀遠慮的丞相,更希望取得一些有利條件,來說動龍霄真君永鎮山河,護佑大元綿延萬世。
龍霄真君不應該隻是供奉的神明,祂應該成為維係大元命脈的定海神針。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這位不信神佛的丞相,卻比元順帝更迷信龍霄真君。
一時間,艙內陷入了許久的沉寂,唯有燭火搖曳。
忽然,江上濃霧如活物般滲入房間,蜿蜒流動。
脫脫神色一凜,驀然想起民間關於真君“騰雲駕霧”的傳說。
“察罕。”脫脫轉頭打破沉默,指尖輕叩案幾,“巴圖等人襲殺真君一事,可查出什麼端倪?”
察罕抱拳回應道:“回丞相,此事頗有些詭異,末將擒獲了一些幸存的士兵,卻醒來後就神誌不清,連話都說不明白。”
“醫官驗看後說這些人五臟六腑早被劇毒侵蝕,毒性至少潛伏數年之久。蹊蹺的是,萬戶府其他兵卒卻安然無恙。”
脫脫一愣,神色漸漸冷了下來,“那個萬戶和密宗和尚呢?”
察罕猶豫了一會,麵露難色:“巴圖那廝中箭昏迷至今未醒,雖沒有性命之憂,但末將觀其症狀,恐怕醒來也和那些瘋癲士兵無異。”
“至於那位密宗上師,我等抵達時,早已被憤怒的百姓活活打死在渡口。”
脫脫麵色驟然陰沉如鐵,當即就明白是誰在從中作梗。
“明槍暗箭,這些密宗和尚倒是玩得一手好把戲......不知這群禿驢還背著朝廷做了多少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