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艾道:“來打就來打,大軍聚集一處,大不了決一生死!”董艾知道司馬冏性情軟弱,乾脆激他道:“當年那個倡義天下,率先討趙的齊王哪裡去了?如果不敢殺敵,為什麼不早日退位讓賢呢?!”
至此,司馬冏終於定下了調動外軍入城的決心,他命令平陰公衛毅到宣武場去調動外軍,令他將河南以及邙山的軍隊儘數調回洛陽城內。
可調動也需要時間,在等待的時間內,司馬冏仍然要有所作為。
董艾計議道:“不論如何,我們還是要設法打入宮中,不能任由長沙王在宮內為所欲為。他們放火燒門,這麼大的雪天,他們能燒到幾時?早晚是要廝殺的。”
於是他自告奮勇說:“大司馬,我先去進攻宮門,您立刻派人去武庫調來弓弩兵器,武庫內存箭何止百萬?我們就是用弓矢堆,也能堆死他們!”
得到司馬冏應允後,董艾又風一般離開府邸,讓大司馬府的眾人麵麵相覷。司馬冏也沒有更好辦法,於是就令小黃公路秀前往武庫,按照董艾的辦法征調箭矢。
結果又是令他大驚失色,不到半個時辰,路秀便派人來傳信說,武庫竟然也被人占領了。裡麵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千餘人,見麵便對他帶領的將士放箭。由於身居武庫,這群人放箭毫無節製,不用瞄準就對著空中亂射,箭矢一支接著一支,在風雪中宛如飛鵠,劈頭蓋臉地落下來,竟壓得他們抬不起頭。
這又是一則噩耗,接二連三的噩耗,幾乎令司馬冏快要崩潰。他現在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雙手抱頭,在桌案上久久不語,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抬起頭,茫然地望著一旁香爐上繚繞的香煙,好像混沒有意識到身邊還有人似的。
有幕僚甚至看到,這位齊王殿下凝視著濁煙的同時,眼角竟然滲出幾滴淚水,全身又似乎軟綿綿的,如同虛脫了一般。
葛旟見此情形,立刻走到司馬冏身前,給他予以遮掩,低聲說道:“殿下,一切都還有轉機,絕沒有到放棄和承認失敗的時刻!”
司馬冏低聲道:“事敗至此,全是我無能的過錯,又何必連累大家呢?”
誰知葛旟聽到後,忽然抬高聲量道:“殿下,您怎麼能這麼說?公道自在人心!當今天下,親王之中,難道還有哪位比您更顧全大局嗎?!”
“武皇帝去世,至今已經快十五年了。朝廷這麼多權臣來來往往,誰心裡有社稷,誰心裡沒社稷,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您或許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但論公心,又有誰比得上呢?”
“我們這些人,在遇到您以前,不過是些寒門貧士,洛陽權貴之中,誰知道我們的名字?!都是您,將我們破格重用。”
“我等不才,可能確實比不上長沙王麾下那般善謀善戰,但也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必與賊寇決一生死!”
葛旟這一番言語,說得慷慨激昂,振奮人心,原本有些氣沮的大司馬府,此刻也不禁士氣稍振。特彆是那些自微末時就被司馬冏重用的寒士,也都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此刻爭先請戰。
司馬冏見此情形,也不禁有些感動,終於從頹廢的狀態中振作過來,他問道:“可武庫如今被賊子占領,我該如何是好呢?”
有一人道:“大司馬,我有辦法。”
司馬冏聞言一愣,因為此人的聲音又尖又細,並不似常人。他循聲望去,發現說話的原來是王湖。王湖官職不高,不過是宮中的黃門令,總管宮中的宦官而已。自魏晉以來,由於曹氏嚴加提防,致使宦官式微,早就沒有了後漢時參政的顯赫地位,在宮中也就處理些雜務罷了。
但司馬冏素來與人為善,哪怕是宦官,也都禮周備至,也讓王湖有參會議事的資格。
司馬冏稍有些失望,但也沒有掃王湖的麵子,便問道:“王黃門有何計策,我洗耳恭聽。”
王湖道:“大司馬,當年長沙王之兄,也就是楚王,不就是自稱有密詔,興兵作亂嗎?當日的形勢更甚於今日,可賈後僅僅派王宮一人,便擺平了楚王的大軍,您還記得她當時是怎麼做的嗎?”
司馬冏道:“我當然記得,當時妖後讓王宮持騶虞幡,聲稱楚王矯詔,這才令大軍做鳥獸散。你的意思是……”
王湖道:“殿下,您也可以用騶虞幡退敵啊!”
“騶虞幡在宮中,長沙王又挾持了天子,這恐怕沒什麼用吧。”司馬冏的臉上露出了些許不以為然。
而王湖道:“武庫又不在宮內,隻要我入宮偷出騶虞幡,大司馬以此來恐嚇武庫的賊寇,聲稱您已奪回天子,武庫的賊子,不就無心抵抗了嗎?”
“好主意!”司馬冏豁然起身,在坐席上徘徊幾步,便又近身問道:“王黃門,您要如何入宮?”
王湖拱手道:“麻煩您送我到宮北,那裡有一些桑樹靠在宮牆上,大軍想要從此入宮,顯然是不可能的,但我一個人,悄悄地翻牆進去,偷幾麵幡旗出來,卻是不在話下。”
王湖是名宦官,宦官出現在宮內,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確實不會招致懷疑。這也就意味著,取騶虞幡一事,大有可為。
司馬冏本以為大勢已去,沒想到前途忽又柳暗花明,立刻大喜道:“王公,您若能成功,我必封你為侯!”他情緒激動至極,竟然將一名宦官稱之為公。王湖也深受感動,三拜之後,再深深看了一眼司馬冏後,便在眾甲士的護衛下朝北宮行去。
此時已是辰時,天色到底不再漆黑,有了一些光亮,可人們仍看不清風雪的形狀,道路與屋簷上的積雪,晦暗得好似燒乾的黑白色碳灰。而在神武門與千秋門,這兩處徹底為烈焰與乾柴所包裹的皇宮朱門,在劈裡啪啦的炙烤中,也開始發出一些吱吱呀呀的怪聲,似乎搖搖欲墜,又似乎將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