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懷弼沉默了,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營帳裡安靜得隻能聽見兩人粗重的呼吸聲。
燭火搖曳,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他望著李北玄,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他理解李北玄的那些感慨,也知道他是真心疼惜那些為了安西犧牲的人。
可他也清楚,在這個時代,人命確實如草芥一般不值錢。
從軍二十載,他見過太多生死。
邊疆的寒風卷著戰旗獵獵作響,馬蹄踏碎過多少無名屍首。
慶功宴上的酒肉香氣裡,也飄著邊塞孤墳的荒涼。
在這個時代,人命確實如草芥。
他見過百姓為了免賦稅,主動將子弟送入軍伍。
見過饑民為了一口糧,甘願替人充作炮灰。
在戰場上,死亡是如此尋常。
每天都有人倒下,又有新人頂上。
沒有人會停下腳步,去關注每一個個體的死活。
將軍們論功行賞時,誰會在意那些倒下的士卒是張三還是李四?
所謂的活生生的人,不過是戰報上一串冰冷的數字,是用來襯托主帥英明神武的注腳。
他理解李北玄眼裡的悲愴。
這個兄弟,打心眼裡裝著百姓,會為了傷兵的一碗熱粥皺眉,會在戰前徹夜巡查城牆,生怕哪個角落疏忽害人性命。
可朱懷弼也明白,他們終究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
即便李北玄出身不算顯赫,靠一己之力打拚到如今的位置,但當他身披戰甲、手握虎符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與普通士卒隔著天塹。
那些死去的人,若不是李北玄振臂一呼,或許連拚殺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因他而死,卻也因他的堅守,讓妻兒老小不至於淪為亡國奴。
這是世道的悖論,也是上位者不得不背負的枷鎖。
朱懷弼伸手摸向腰間酒壺,卻想起壺中早已滴酒不剩。
就像這場戰爭,飲儘了無數人的血淚,最終隻換來上位者眼中的“功勳”二字。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要想在這亂世中立足,就必須要有足夠的實力和手段。
那些死去的人,雖然可憐,但他們的犧牲,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更大的利益,為了守護身後的家園和親人。
李北玄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慨,或許是因為他見過不一樣的世界,有不一樣的觀念。
可在這個時代,這些觀念又能改變什麼呢?
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想法而停下。
“嗯。”
朱懷弼沉默著,用指甲摳弄甲胄縫隙裡乾結的血痂。
而李北玄盯著晃動的燭火,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
他一個穿越者,滿腦子現代觀念,卻對著土生土長的武朝將領大談人命珍貴,簡直是對牛彈琴。
人家從軍二十年見慣生死,哪能理解他骨子裡那些眾生平等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