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蔚生是個老實人。
或者說,曾經是。
在聽到李北玄這句“走公賬”的話之後,第一反應是:這怎麼可以?
賬是他欠的,欠條也是他寫的。
怎麼能走公賬呢?
這不是讓安西的百姓替他還債嗎?
但轉念一想,高蔚生的心就忍不住跟著活泛起來了。
對啊……
那宅子又不是他私用的,從宅子上扒下來的磚石,也不是去修補他的知府衙、私宅了。
那是用來守城的啊!
他高蔚生,憑嘛要把這筆賬自己攬下來?
“理是這麼個理,但是……”
高蔚生含蓄的說道,示意李北玄再勸勸自己。
畢竟他才剛洗心革麵,但這“走公賬”乍一聽,仍像是在鑽空子,薅朝廷的羊毛。
他自己還是有點過不去心裡那一關。
“但是這事兒真辦起來,總得給百姓一個說法,莫要叫人覺得我高蔚生貪墨公款,拿官銀給自擦擦屁股……”
高蔚生的語氣愈發含蓄。
聽得李北玄簡直樂壞了。
高蔚生這人,真是個真是個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古人啊。
什麼叫古人?
不是字麵意義上的,活在幾百年前的人。
而是那種打心底裡講究“士大夫氣節”、“俸祿清寒,心不染塵”的人。
哪怕曾經為了保住安西,難免和光同塵,當了幾年貪官,但一旦有了做個好人的機會,他便要步步為營,事事端方。
哪怕明知道是自己吃了虧,背了鍋,也會自己扛下來,扛的心安理得。
然而換做現代,誰管你這那的?
單位臨時征用了職工私車、私宅,轉頭不就一個“補貼申請”走公賬了?
要是有哪個行政崗碰上這等事,連教都不必教,提都不必提。
早把“因公損耗”的報告打得漂漂亮亮,順帶著把修繕費、誤工費全算進項目開支裡了。
彆說自己還十萬兩,他還得往裡撈十萬兩。
再不濟,也能報銷個油費維修費啥的。
更彆提那種打著“接待”、“調研”旗號的公款吃喝,食宿報銷。
或是臨時項目搞不定,外包一批人來乾活,工資還要從行政費用裡撥……
看起來規規矩矩,實則裡頭的水多得能養魚。
可高蔚生不是。
他就是那種皇糧細算的死腦筋。
一張欠條寫了字、畫了押,就覺得哪怕傾家蕩產也得還清。
哪怕這宅子不是他住的,哪怕這筆錢不是花在他身上,他都得扛著。
甚至還擔心走公賬被人非議,怕百姓覺得他拿官銀補私窟窿。
要是換到現在,高蔚生彆說當四品知府……
就這點覺悟,他連個街道辦的臨時工都乾不好啊。
李北玄瞥了高蔚生一眼,微微一歎。
在現代,這種人多半活不久。
要麼被人笑話成“清高病”,要麼被拿去當槍使。
最後自己還覺得是“命該如此”。
但也正因為這樣,李北玄心裡對高蔚生多了點彆樣的敬意。
不是簡單的佩服,而是一種“你怎麼還活著”的驚訝和“你真挺不容易”的感慨。